谢昭宁的手指还扣在琴囊的布料上，那震动没有消失，反而像一根细线，从指尖一直拉进心里。她不动声色地站起身，裙摆轻扫过案角，低声道：“我去更衣。”
没有人拦她。宴席正酣，乐声未歇，百官举杯，谁也不会在意一个女子离席片刻。
她穿过偏殿回廊，脚步很轻。风从檐下掠过，吹动她的袖口，也吹动了藏在袖中的琴弦。就在她踏出第三步时，那根弦又震了一下，比刚才更清晰——不是错觉，是有人在远方心绪翻涌，像战鼓擂动，却又带着一丝慌乱。
她停住脚，靠在廊柱边，闭眼凝神。《心音谱》不需要大声弹奏，只要她拨动特定音节，就能感知情绪波动。可现在不能明着来。她只轻轻用指甲刮了一下随身携带的小琴样，发出几乎听不见的两声“叮、叮”，那是《安神引》的前奏。
音波散开，无形无息。
她睁开眼，眉头微皱。东南方向，有一股情绪不对劲。心跳太快，呼吸急促，表面平静，内心却在发抖。那人不是担忧边境战事，而是怕自己做的事被发现。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名探子跪在回廊尽头，额上带汗，肩头沾尘，显然是快马加鞭赶来。“禀姑娘，北境八百里加急！突厥骑兵三万已越界河，屯兵黑石崖，箭头直指雁门关！这是守将亲笔密信，请您过目。”
谢昭宁接过信，封口火漆未损，印鉴清晰。她没拆，只是捏了捏纸张厚度，确认无误后递给身边人。
萧景珩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他接过信看了一眼，眼神立刻沉了下来。他转身对探子说：“你先去驿馆休息，不得向任何人透露军情。”
探子领命退下。
萧景珩压低声音：“消息属实？”
“信纸用的是边关特制竹浆纸，墨迹新鲜，字迹与上次边报一致。”谢昭宁顿了顿，“而且……我刚才用琴音探过，外敌压境的情绪波动，和这封信传递的紧迫感完全吻合。”
萧景珩点头：“那就不是虚报。”
两人沉默片刻。外面的鼓乐还在响，舞姬的长袖仍在翻飞，仿佛天下太平已是定局。可他们知道，危险从来不会敲锣打鼓地到来。
“现在不能惊动大殿。”萧景珩说，“皇帝刚宣布天下无患，若此刻传出敌军压境，群臣必乱。何况……”他目光一冷，“我们还不知道朝中有没有人盼着这一天。”
谢昭宁明白他的意思。皇后虽倒，但她的势力未必清干净。有些人，可能早就和外敌搭上了线。
她再次取出小琴样，指尖轻拨两下，依旧是《安神引》的开头。这一次，她集中精神，让音波顺着空气蔓延出去。太极殿太远，她不查那里。她查的是侧阁——兵部值守房所在的位置。
果然，那股异常情绪还在。
“有一个兵部主事。”她低声说，“他在装镇定，但心跳乱了节奏，手心全是汗。他不是为国事忧心，是怕自己经手过的某份文书被人翻出来。”
萧景珩眼神一厉：“盯住他。不要打草惊蛇，派玄影的人以巡查名义守在外头，记录所有进出人员。”
“我已经让青霜去找沈墨白。”谢昭宁说，“他会启动旧部情报网，查最近一个月兵部所有送往北境的公文副本。”
萧景珩看了她一眼：“你总是比我快一步。”
她没笑，只是摇头：“我只是不敢慢。十年前尚书府灭门，也是从一封没人察觉的密信开始的。”
萧景珩沉默了一瞬，伸手轻轻碰了下她的手腕：“这次不会重演。”
她点头。
两人重新走回大殿外围。萧景珩整了整衣袍，抬脚往皇帝方向走去，拱手道：“陛下，今日庆典圆满，臣心中欣慰。但近日城防巡查发现几处隐患，臣身为镇北王，职责所在，想即刻巡视各门，确保万无一失。”
皇帝正喝到兴头上，挥了挥手：“准了，去吧。”
谢昭宁则走向礼乐司官员，低声交代：“明日我要整理前朝乐典，今日先归府准备文书。”对方应下，她便悄然退场。
马车驶出宫门时，天色尚未暗。她坐在车内，手中握着那封边关密信，终于拆开了。
里面除了军情通报，还夹着一张小纸条，是守将亲手所写：“黑石崖有异，敌军扎营位置恰好遮住旧烽火台，似有意隐藏什么。另，近三日夜间常闻地下震动，疑有地道施工。”
她看完，把纸条烧了。
回到丞相府别院，她直接进了书房。青霜已在等她，见她脸色不对，也不敢多问，只默默端来热茶。
谢昭宁摊开《心音谱》残卷，提笔默记今日所感情绪频率。那种恐惧中夹杂侥幸的感觉很特别，像是一个人既想逃，又舍不得已经到手的好处。她写下几个音符标记，圈出对应的心绪特征。
“青霜。”她忽然开口，“去告诉沈墨白，让他重点查兵部主事李承恩经手的所有边务文书，尤其是关于粮草调度和驿站通行令的部分。”
“是。”青霜转身要走。
“等等。”谢昭宁又叫住她，“再传个话给镇北王府——让玄影留意今晚是否有密函送出城外，特别是往西郊方向。”
青霜点头离去。
与此同时，镇北王府密室。
地图铺满整张长案，萧景珩站在中央，手指停在黑石崖一处山谷。他反复看着地形图，眉头紧锁。
“黑石崖地势险要，敌军若真要进攻，不该选这里扎营。”他对玄影说，“太显眼，补给困难，易被围歼。除非……他们根本不想打，只想拖住我们视线。”
玄影站在阴影里，点头示意明白。
“再探十里，若有烽火台遗迹，立刻回报。”萧景珩下令，“另外，调龙骧营五千精骑，秘密北上。昼伏夜行，旗号收起，不得暴露行踪。”
玄影领命，转身欲走。
“还有。”萧景珩补充，“派人盯着兵部李主事府邸，今晚若有外出送信之人，活捉，别弄出动静。”
玄影点头，身影消失在门后。
夜渐深。
谢昭宁仍坐在灯下，笔尖未停。她把今日感知到的情绪波动转化成一段简短旋律，反复哼了几遍，确认无误后写在纸上。这是《心音谱》的新标记——代表“内奸型恐惧”。
她抬头看向窗外。月光淡淡，照在庭院石阶上。
明天清晨，她和萧景珩会一同入宫，在勤政殿面圣。他们会提议设立“边务应急署”与“内察司”，名正言顺地掌控内外局势。
但现在，她只能等。
等风真正吹过来。
萧景珩站在窗前，手里握着那张守将的纸条。他盯着“地下震动”四个字看了很久。
然后他拿起笔，在地图边缘写下一行小字：**“地道，可能是假目标。”**
他放下笔，抬头望向北方。
同一时刻，谢昭宁吹灭了灯。
黑暗中，她的手指再次抚过琴囊。
布料之下，琴弦轻轻颤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