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火噼啪，暖阁如春。
“寒潭香”的清冽梅香，在炭火暖意中几近消散。
门外，风雪嘶吼。
一声洪亮传来：“河北巴英拜会梅大先生！”
梅大捻须的手一顿，眉间阴霾掠过。
门开。
风雪裹挟三条人影。
当先一人，紫膛脸，长髯垂胸，负手而立，渊渟岳峙。
正是——“铁胆震八方”秦孝仪！
眉宇忧急如焚，威严不减半分。
身侧，矮脚虎巴英躬身侍立。
最扎眼的，却是秦孝仪身前那锦衣童子。十一二岁，粉雕玉琢，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笑意。
“梅大先生！”秦孝仪声如洪钟，焦灼如火，“犬子秦重，遭梅花盗毒手，命悬一线！恳请先生指点梅二先生下落！”
字字千斤，姿态端然。——嚯，什么时候了，逼格还不能掉，不愧是古龙常规操作。
话音刚落，巴英已捧上狭长锦盒。
梅大目光灼灼：“此……此物是……？”
“我家庄主薄礼，《江干雪霁图》。”巴英低声道，“王摩诘真迹。”
“王摩诘真迹？！”梅大失声尖叫，一把夺过！
指尖颤抖，展开画卷一角，眼珠瞪圆，狂喜上涌：
“真迹！气韵天成！好！好！好！”
珍重卷好，紧抱入怀，语速如飞：“秦大侠爱子心切，重宝相赠，老夫岂能不通融？今日倒是巧了，梅二就在庄内！”
秦、巴喜色顿现。
“大哥！”一声怪叫，梅二先生皱眉出屋，“为张破纸，连亲弟都卖？屋里还有个半死不活的等着救命，哪也去不了！”
锦衣童子“噗嗤”一笑，清脆如铃：“哦？屋里还有个病人？比秦大哥更要紧？”
小脑袋一歪，嘴角轻笑：“那……如果……他死了呢？”
“放屁！”梅二须发戟张，暴跳如雷，“哪来的小畜生！敢咒老子的病人？！阎王老子亲来也带不走！”
就在梅二暴怒，众人心神被引的刹那！
童子动了！
抢先一步滑进暖阁！“砰！”门重重关上。
暖阁内，炉火温暖，药香弥漫。
童子目光扫过——
软榻上，李寻欢闭目养神，苍白如纸。
角落里，沈浪慢条斯理剥着花生，置身事外。
榻旁，铁传甲怒目圆睁，铁塔般侍立。
“死不了？”童子小步挪向软榻，脸上天真的笑容邪气森森，“那让我看看……这位要紧的病人？如果……现在就死了呢？”
寂静。
炉火仿佛凝固。
铁传甲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沈浪剥花生的手，微不可察一顿。
李寻欢睫毛，似乎轻颤。
童子咯咯笑起，目光死死钉在李寻欢脸上。
笑意骤然绽放：
“哦——是你呀！”
“好！”
“好”字出口！
锦袖一抬！
“嘣！”
数道乌光！毒！快！刁！直射李寻欢咽喉！无声无息，阴狠绝伦！
惊呼未起！
李寻欢苍白、修长的手，随意一拂。
“叮。”
轻响如冰珠坠盘。
三支夺命袖箭，已被他两指稳稳夹住。箭尖，距喉一寸！
童子笑容冻结，眼中惊愕难信。
旋即，凶戾暴涨！
“好！”身如鬼魅前扑！
腰间短剑“呛啷”出鞘！
银芒炸裂！剑影如万蛇狂舞，暴雨倾盆，层层叠叠，直刺李寻欢周身死穴！
剑风激得炉火疯狂摇曳！
沈浪手中花生，停了。眸中精光一闪。
李寻欢，竟未离软榻分毫！
只在方寸间，细微、妙绝地侧身、偏头、转腕……于不可能间，避开所有追魂剑锋！
从容如闲庭信步！
沈浪心中暗赞：“好个李探花！重伤至此，身法入化！举重若轻，兵器谱第三，名不虚传。”
剑光骤敛。
童子持剑立定，小脸微红，气息急促。
李寻欢抬眼，失望痛惜：“小小年纪，心肠歹毒，手段狠辣……比阴无极更甚？”
沈浪开口，语声平静却如重锤：“李兄，江湖四忌——老人、孩童、女子、出家人。此子根骨天赋也算罕见，可惜心肠歹毒，若不加管教，必成武林大患……”
童子听着两人点评，肩膀猛地抽动，哭腔委屈可怜：“呜……我……我错了！大叔！是我昏了头……求大叔原谅我年少无知……” 泪水滑落粉颊。
李寻欢淡淡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童子抬头，眼中“崇拜”闪烁：“大叔好厉害！你一动不动就躲开了我刚刚一百零七剑，好生了得！能……能教我吗？”
李寻欢目光深邃：“若能替你父母管教你，或者你未来还有一丝希望。”
童子狂喜，扑通跪倒：“师父在上……”
膝盖将弯，头颅低垂的瞬间！
垂下的手腕诡异一翻！
“嘣！”
机括轻响！一道弩箭毒蛇般射向李寻欢丹田！时机角度，妙到巅峰！这才是绝杀！
想不到这顽童周身藏满暗器。
要不是李寻欢非同寻常，也要着了当。
“孽障！”李寻欢压抑的怒火轰然爆发！
端坐未动，右掌随意前按！
一股沛然莫御的掌力，怒涛狂涌，瞬间锁定童子全身，直取其丹田气海！
这一掌若中，童子毕生武功，立时化为乌有！
童子短剑急挡，应变老道。
可惜他低估了李寻欢的实力，掌快如风已至胸前！变招不及！
千钧一发！
“咻——”
一道细微破空声响起。
一道凝练如针、后发先至的指风，精准无比地点在那狂猛掌力的核心气旋之上！
“啵！”
李寻欢含怒一掌，竟如气泡溃散！劲风四溢！
残余之力只拂动童子衣角，将他推得踉跄后退，“砰”地撞在桌角，短剑“当啷”坠地。
童子捂着腰肋，小脸煞白，惊魂未定。
他看看双手，又看看眼神冰冷的李寻欢，猛地扭头望向角落——
沈浪缓缓收回食指。
拈起一粒花生米，从容入口，咀嚼。目光平静无波。
“沈兄？！”李寻欢眉头紧锁，满是不解。
铁传甲钢牙紧咬，目眦欲裂，恨不得亲手杀了恶童。
沈浪迎向李寻欢目光，声音不高，却字字如惊雷，炸响暖阁：
“李兄息怒。稚子虽恶，其行当诛。”
稍顿，语锋如刀，直刺李寻欢心底：
“然，江湖之大，谁都可废他——”
“唯你李寻欢……不可。”
李寻欢浑身剧震！
“为何？！”他死死盯住沈浪，眼中满是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