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门被撞开的瞬间,白桃闻到了熟悉的樟脑丸混着铁锈的气味——那是日军皮靴上涂的防潮剂。
月光被阴影切割成碎片,二十余支三八式步枪的刺刀尖在她视网膜上扎出一片寒芒,为首的女人穿着墨绿军装,军帽下的短发在火光里泛着栗色,正是川岛英子。
白小姐的火折子玩得不错。川岛英子的日语带着南京官话的尾调,她戴白手套的手轻轻敲了敲腰间的南部十四式手枪,不过我给你带的见面礼,可比这点火星热闹多了。她身后的士兵哗啦一声分开,被反绑着的老药农被推搡着跪到地上,灰白的胡须沾着血,正是李秀才的父亲——三天前在山脚下采药时被抓的守陵人。
白桃的瞳孔骤然收缩,药囊里最后一撮风清散被她捏成了粉末。
引火草的藤蔓在穹顶噼啪作响,火星子落下来,烧着了老药农的裤脚。
老人疼得闷哼,却偏过头冲白桃挤了挤眼睛——那是他们前日在药庐对过的暗号:莫信敌人示警。
你要的是玉简。陆九挡在白桃身前,掌心的玉简被体温焐得发烫。
他的声音平稳得像块压舱石,可右手悄悄勾住了白桃的小指——这是他们约定的危险临近信号。
白桃顺着他的手背看过去,发现他袖口露出半截铁丝,正是方才在密道里捡到的机关零件。
川岛英子突然笑出声,涂着珊瑚色甲油的指甲划过老药农的脖颈,我要的是让震卦地宫永远消失。
你们中国人总说藏风聚气,等这地宫里的八卦气脉断了,什么镇国宝藏,不过是堆烂石头。她的拇指用力一按,老药农喉间发出嘶鸣,嘴角溢出黑血——显然早已服下慢性毒药,此刻不过是催发。
李秀才从陆九身后冲出来,却被铁牛一把拽住。
铁牛的虎口抵着他后腰的穴位,低声道:那毒是见血封喉,碰了就死。李秀才的眼泪砸在青砖上,把烧落的火星子砸成了灰烬。
白桃这才注意到,老人的指甲盖泛着青蓝,那是乌头碱混合了曼陀罗的毒相——和她前日在日军军医处发现的毒药配方一模一样。
桃儿。陆九突然转身,掌心的玉简换成了半块焦黑的纸片,方才去密道时,我在暗格里找到这个。纸片边缘还沾着蜡渍,是日军特高课的密信,最下面一行被红笔圈着:震卦地宫结构脆弱,爆破点选雷泽池。
白桃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祖父的笔记里写过,震卦属雷,雷泽相搏则地动——雷泽池是地宫的气眼,若引爆那里,整座地宫会像被抽走龙骨的巨兽,连地基都会陷进长江古河道里。
她看向穹顶正在蔓延的火势,引火草的藤蔓已经烧到了东南角的通风口,浓烟裹着火星往外涌,在月光下织成一张火网。
铁牛。白桃突然喊他,你说过,震卦地宫的守护者要以身为门铁牛的络腮胡被火光照得发红,他重重点头:我铁家三代守着地宫石门,死了就埋在门后。白桃摸出银针,在自己虎口扎了一下,血珠溅在震卦铜牌上:现在这门,要你用命去堵半柱香。
铁牛的瞳孔里闪过光。
他扯下腰间的牛皮绳,把老药农的尸体捆在自己背后——这是守陵人同生共死的规矩。
然后他抄起那柄锈迹斑斑的长戟,戟尖挑开燃烧的藤蔓,大步走到门前。
火光里,他后背的老药农白发飘飞,竟像是两个人并肩而立。
铁牛吼得声震穹顶,长戟横扫,扫倒了最前面三个日军。
白桃拽着李秀才往密道跑,陆九断后,用铁丝勾住了门框上的铜环——这是他刚从川岛英子的军靴上顺来的,环扣一紧,石门便只能打开半人宽。
密道里的霉味突然被潮湿的水汽取代。
李秀才摸着墙缝数到第七块砖,用力一推,暗门后涌出的冷风裹着腥气,正是雷泽池的方向。
白桃借着火折子的光,看见池边立着块刻满蝌蚪文的石碑,碑底嵌着九颗青铜钉——那是八卦锁的阵眼。
震卦属阳,雷泽属阴,阴阳相冲才能引动地气。李秀才的手指在青铜钉上跳跃,像在弹一架无形的琴,要拔第三颗钉,第七颗钉,还有......
等等。白桃按住他的手。
她的银针悬在青铜钉上方,针尖微微发颤——这是中医,钉子周围的气场带着腐锈的腥甜,第三颗钉下有引线,拔了会提前引爆。她用银针挑开钉帽,果然露出半截涂着红漆的导火索,正滋滋冒着火星。
川岛英子的骂声从密道外传进来,混着铁牛的闷哼和兵器碰撞声。
白桃的额头沁出冷汗,她解下药囊里最后一片干蟾皮,搓成粉撒在导火索上——蟾酥能延缓燃烧速度,这是祖父教她的以毒攻时之法。
现在拔第三颗。她对李秀才点头。
青铜钉被拔起的瞬间,整座地宫发出闷雷般的轰鸣。
雷泽池的水面炸开无数水花,池底的碎石翻涌着,像有巨兽在下面撕咬。
陆九从暗门外冲进来,脸上沾着血,手里攥着两颗手雷:铁牛撑不住了,他们带了炸药包!
白桃把震卦玉简塞进李秀才怀里:你先走,从西南方的排水口出去。她又转向陆九,手雷给我。陆九的手指扣住手雷拉环,不肯松开:要炸一起炸。
巽风引火草烧到通风口了。白桃指向头顶,那里的石缝里正往下掉烧红的碎石,火势会顺着风道往上,等会爆炸的气浪会把我们冲出去。她扯下陆九的围巾,浸了雷泽池的水裹在两人头上,我数到三,你抱我往池里跳。
一——
密道外传来铁牛的最后一声吼,接着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白桃看见陆九的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被她用沾着水的围巾捂住了嘴。
二——
手雷的保险栓被拔开的轻响,混着雷泽池底传来的崩裂声。
白桃摸到陆九后颈的伤疤,那是他上次易容被识破时留下的,此刻正随着他的心跳微微发烫。
两人同时扎进雷泽池。
冰凉的水灌进鼻腔的刹那,白桃听见头顶传来天崩地裂的巨响。
碎石砸在水面上,像下了一场石头雨。
她被水流卷着往深处去,却始终攥着陆九的手腕,直到摸到池底凸起的一块圆石——那是排水口的机关。
当白桃被陆九拖出水面时,晨光正漫过山脊。
她咳着吐出池水,看见震卦地宫的位置只剩下一堆冒着青烟的瓦砾。
铁牛的长戟斜插在废墟上,戟尖挑着半块日军军旗,像面褪色的血旗。
他......白桃的声音哑得像破风箱。
埋在门后了。陆九替她擦去脸上的泥,我看见他后背的老药农尸体,和他一起压在石门下。
李秀才从山坳里跑过来,怀里的玉简用衣服包得严严实实。
他鬓角沾着草屑,却笑得像个孩子:排水口通到江边,我找了渔船等在那里!
白桃摸了摸腰间的药囊,里面不知何时多了块硬邦邦的东西。
她掏出来,借着晨光看清那是半张泛黄的绢帛,边缘绣着震卦的卦象,中间用朱砂画着蜿蜒的路线——是震卦藏宝图的碎片。
接下来?陆九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东方,那里的天空正翻涌着橘色的云,像极了八卦图里的离火。
白桃把碎帛重新塞进药囊最里层,指尖轻轻压了压。
远处传来江轮的汽笛,混着不知何处飘来的艾草香——那是她熟悉的,祖父药庐里的味道。
去离卦。她望着陆九染着晨露的眼,离为火,火生土......该去南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