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冰冷的光映着我同样冰冷的、毫无血色的脸。张桂芳老人慈祥的面容在新闻报道里凝固成一张无声的遗照。和平里。3号楼。萌宠之家。寄养的猫。
阿福空洞的眼神和小雅电话里那句冰冷的“阿福状态恶化”……这些碎片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混乱的意识,带来一阵尖锐的眩晕。
“呕……”又是一阵剧烈的干呕,胃里空空如也,只有灼烧的胆汁反涌上来,呛得眼泪直流。手臂上消毒液灼伤的伤口被这剧烈的痉挛牵动,火辣辣地疼。这疼痛,此刻竟成了唯一的锚点,提醒着我这具人类躯壳的脆弱存在。
白天成了炼狱。窗外阳光刺眼,却驱不散笼罩心头的阴霾。每一次轻微的声响——邻居开关门的声音、远处汽车的鸣笛、甚至风吹过窗户的呜咽——都让我惊跳起来,心脏狂擂不止。
那些声音,在经历了魂穿动物后异常敏锐的听觉里,被放大了无数倍,扭曲成刺耳的噪音。更可怕的是气味残留。消毒水的味道依旧浓烈,但总感觉在那刺鼻的化学芬芳之下,隐隐约约,顽固地渗透着一丝……一丝属于萌宠之家的、混杂着动物体味和排泄物的、令人作呕的腥膻。
我疯狂地在公寓里喷洒消毒液,用空气清新剂掩盖,甚至点燃了气味浓烈的香薰蜡烛,但那股若有似无的“污秽”气息,如同跗骨之蛆,始终萦绕在鼻腔深处。
镜子里的人形销骨立,眼窝深陷,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惊惧和疲惫。皮肤因为反复的清洗和消毒液的刺激,呈现出一种病态的通红和干燥,尤其是手臂上那片灼伤,边缘微微发白,像一块丑陋的烙印。
每一次看到镜中的自己,那双放大的瞳孔里,总会闪过昨夜魂穿结束时那转瞬即逝的冰冷竖线幻觉,带来一阵心悸。是幻觉吗?还是……某种侵蚀的征兆?
“容器……契合度高……”小雅冰冷的声音在脑海里回响。我是目标。我的身体,我的意识,正在被评估,被标记。那个庞大无形的“母巢”在呼唤,时机在迫近。而阿福,那只眼神空洞、机械抓挠的金毛,就是我的未来吗?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心脏,勒得我无法呼吸。我不能再坐以待毙!我必须做点什么,哪怕只是徒劳的挣扎。
报警?不,证据呢?
说我能魂穿宠物店的猫狗?说我听到店员打电话说我是目标?他们会把我当成妄想症患者,甚至直接送进精神病院。唯一的线索,是那只寄养的猫!来自失踪老人张桂芳家的猫!
这个念头像黑暗中划过的火柴,微弱却带着一丝方向。找到那只猫!确认它的项圈!找到它被寄养的记录!这可能是唯一能指向萌宠之家与老人失踪有关的、稍微“正常”一点的线索。
然而,踏入萌宠之家……仅仅是想到这个念头,胃部就一阵翻江倒海。昨夜那具小狗躯体被迫排泄和舔舐的记忆,带着浓烈的恶臭和极致的恶心感,瞬间涌上心头。我下意识地捂住嘴,冲到洗手池边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干呕。
下午,阳光西斜。恐惧和那一点点微弱的希望像两只角力的野兽,在我心里疯狂撕扯。最终,后者以极其微弱的优势占了上风。我必须去。哪怕只看一眼那只猫,确认它的存在和项圈。
出门的仪式变得更加严苛。三层口罩,两层手套,围巾拉高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写满恐惧的眼睛。酒精喷雾瓶紧紧攥在手里,像一件护身符。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烙铁上,通往萌宠之家的街道仿佛一条通往地狱的甬道。
推开那扇明亮的玻璃门,熟悉的声浪和气味混合体再次冲击而来。幼犬的吠叫尖锐得像警报,小猫抓挠猫抓板的“嚓嚓”声清晰得如同刮擦玻璃。
各种动物体味、消毒水、食物的气息扑面而来,即使隔着厚厚的口罩,那股令人窒息的浑浊感依旧顽强地渗透进来,刺激着敏感的神经。我强忍着眩晕和反胃,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店内急切地扫视。
猫咪区。靠里的笼子……昨天那只布偶还在,几只幼猫在打闹……没有!没有那只项圈熟悉的猫!我的心猛地一沉。难道被领养走了?或者……被处理掉了?
“林小姐?您又来了?”小雅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热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突然在我身后响起。我猛地转身,心脏差点跳出喉咙。
她依旧穿着粉色围裙,笑容甜美,但那双明亮的眼睛,此刻却像精准的探测器,牢牢锁定着我,试图穿透我的层层防护,看进我眼底深藏的恐惧和目的。她知道了!她一定知道我为什么来!墨影告诉她的!
“嗯……再看看猫。”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但尾音的颤抖却出卖了我。目光无法控制地瞟向阿福的笼子。
阿福依旧趴在那里,姿势和昨天一模一样。它那颗硕大的头颅微微侧着,空洞的眼神茫然地穿透笼子,投向虚无。它的右前爪,依旧以那种缓慢、机械、毫无生气的节奏,一下,又一下,轻轻抓挠着不锈钢托盘的边缘。
“嗒…嗒…嗒…”
那声音像冰冷的秒针,精准地敲打在我紧绷的神经上,每一次都带来一阵寒意。那不是焦躁,不是无聊,那是……某种程序的执行。是“状态恶化”的具象化。一个无声的警告。
“阿福今天精神好点了吗?”我强迫自己把视线从那只机械抓挠的爪子上移开,状似随意地问小雅。
小雅的笑容似乎凝滞了零点一秒,随即更加灿烂:“好多了!看,睡得挺香呢!”她指了指阿福,语气轻快得刻意,“对了林小姐,您昨天走得急,是哪里不满意吗?您洁癖这么严重,其实可以考虑我们这里刚到的无毛猫,斯芬克斯,非常干净,几乎没有掉毛和体味的问题哦!要不要看看?”
她的话语像裹着糖衣的毒药。无毛猫?干净?她是在试探我对“毛茸茸”的态度吗?还是在暗示……“替换”需要一个更“干净”的容器?寒意瞬间爬满脊背。
“不……不用了。”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明显的抗拒。目光再次扫过猫咪区,绝望地寻找着那只猫的踪迹,“我只是……想再看看昨天那只……”
“哦,您说那只布偶啊?它还在呢!”小雅热情地指向另一个笼子,巧妙地回避了我的真实意图。
我知道不能再问下去了。再问,我的意图就暴露无遗。小雅那双看似热情的眼睛里,已经带上了审视的冷光。我像个暴露在猎人枪口下的猎物,仓惶地丢下一句“我再考虑考虑”,几乎是落荒而逃。
逃出那扇玻璃门,外面的空气依旧浑浊,却让我贪婪地深吸了几口。失败了。一无所获。那只猫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恐惧和挫败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我是目标,而目标,无处可逃。
夜幕,带着比以往更沉重的绝望,降临了。
我蜷缩在冰冷的床上,消毒水的气味是唯一的依靠。手臂上的灼伤隐隐作痛,像一块燃烧的烙印。我不敢睡。害怕再次被拖入那个毛茸茸的牢笼,害怕面对墨影冰冷的注视,害怕遭遇昨夜那种灵魂被侵入的恐怖,更害怕……变成阿福。
但身体的疲惫如同沉重的铅块,最终拖垮了紧绷的意志。意识无可挽回地沉入粘稠的黑暗……
坠落。熟悉的粘稠感,失重感。意识像被投入了冰冷的深海。
这一次,着陆的感觉有些不同。
身体轻盈而灵活,四肢修长,带着一种猫科动物特有的优雅平衡感。视野……是猫的视野。低矮,但夜视能力极佳,黑暗中的一切都蒙着一层幽绿色的光晕,轮廓清晰锐利。
我(或者说这只猫)正站在一个相对空旷的笼子里,没有其他动物挤在身边。空气里的气味依旧复杂浓烈,但似乎……习惯了?不,是林宴的意识在排斥,但这具猫躯的本能却显得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熟悉?
恐慌依旧存在,但被一种更强烈的探索欲压了下去。是这具猫躯的本能。
它似乎很活跃,很……好奇?一种想要巡视领地、捕捉空气中每一丝细微变化的冲动在体内涌动。我尝试着动了动爪子——轻盈,有力,反应迅速。比前两次魂穿时那种隔阂感弱了很多!这具身体……似乎与我(林宴)的契合度更高?
这个认知带来的不是欣喜,而是更深的寒意。契合度高……小雅电话里的词像警钟一样敲响!
就在这时,一种强烈的本能冲动占据了上风——舔毛。猫躯优雅地坐了下来,低下头,伸出带着细小倒刺的、粉红色的舌头,开始梳理前爪的毛发。
当那粗糙温热的舌头接触到柔软的皮毛时,一种极其舒适、极其放松的感觉如同电流般传遍猫的全身。
舒服……太舒服了……一种源自生物本能的、对清洁和舒适的无上满足感。林宴的意识瞬间被这强烈的生理愉悦冲击得有些恍惚。那是一种纯粹的、不带任何洁癖负担的、属于动物的、对自身存在的享受。
就在这舒适感达到顶峰,林宴的意识几乎要被这具猫躯的本能完全同化、沉溺其中的瞬间——
异变陡生!
一种冰冷、粘稠、滑腻的“东西”,如同潜伏在暗流中的水蛭,猛地顺着这舔舐带来的舒适感和意识放松的间隙,狠狠钻了进来!
“契合……良好……”一个冰冷的、非人的意念碎片,带着评估的漠然,直接刺入意识核心。比昨夜小狗舔舐时感受到的更加清晰!更加……有目的性!
“通道……稳定……”又一个碎片。带着一种确认的意味。
紧接着,更多的碎片汹涌而来,不再是模糊的呓语,而是带着某种指令般的强制感:
“巡视……记录……异常……”
“靠近……储藏室……门……”
“确认……‘守卫’……状态……”
这些冰冷的意念碎片,伴随着舔舐带来的舒适感,像冰与火在意识里猛烈碰撞!一边是猫躯本能带来的极致放松和愉悦,一边是冰冷指令带来的强制感和侵入感!林宴的意识在两种极端感受的撕扯下发出无声的惨嚎!
更可怕的是,随着这些指令的涌入,这具猫躯……它动了!
它完全不受我(林宴)意识的控制!
它轻盈地站了起来,悄无声息地跃下猫爬架的落脚点(我这时才发现自己魂穿的是一只体型矫健的成年狸花猫),肉垫落地,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它像一个被无形丝线操控的玩偶,迈着优雅而精准的猫步,在昏暗的宠物店内无声地穿行!
目标——正是店铺深处,那扇厚重的、门框边缘带着可疑磨损和抓痕的木门!那个老陈鬼祟检查的地方!那个可能发出嗡鸣的源头!
“不!停下!回去!” 林宴的意识在猫躯里疯狂呐喊、挣扎,试图夺回控制权。但所有的抗拒都如同石沉大海。这具身体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精准地执行着那冰冷意念下达的指令。我的意识,只是一个被迫搭乘的、惊恐万分的乘客!
猫眼在黑暗中闪烁着幽绿的光芒,锐利地扫过沿途的每一个笼子。
大部分动物都在沉睡。但当猫躯经过阿福的笼子时,那双空洞的眼睛,竟然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毫无神采地“看”了这只执行任务的猫一眼。它的前爪,依旧在发出那缓慢、机械的“嗒…嗒…”声。
“守卫”?阿福是“守卫”?这个认知带来的寒意几乎冻结了灵魂。
越来越近了。那扇厚重的木门在猫的夜视视野中清晰无比。
门把手上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似乎有一个小小的、类似感应器的装置,正发出极其微弱的、肉眼难辨的红光。
门框边缘,那些深色的、平行的抓痕,在猫眼的锐利视觉下,显得格外狰狞——那绝不是动物爪子能留下的!更像是……人的指甲,在极度惊恐和绝望中,反复抓挠留下的!
一股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气味,混合着消毒水的刺鼻,正从门缝下方极其微弱地渗透出来。是血?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猫躯在距离木门约两米的地方停了下来,像一个潜伏的哨兵,静静地蹲伏在阴影里。幽绿的猫眼死死盯着那扇门,似乎在等待下一个指令,又像是在……监视。
就在这时——
“吱呀……”一声极其轻微、仿佛生锈合页转动的声音,从木门内部传来!
紧接着,一阵极其压抑的、如同野兽受伤后的低沉呜咽,穿透了厚重的门板,钻入了猫敏锐无比的耳朵里!
那呜咽声断断续续,充满了无法言喻的痛苦和……绝望的恐惧!那绝不是动物的声音!
是人!
门后面……关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