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从深渊谷底的裂缝中逃脱,已经过去了三天。
这三天里,李惊玄与夜姬藏身于一处更为隐蔽的地下溶洞中。洞外是未知的危险,而洞内,则是一片近乎凝固的死寂。
沉默是一堵冰冷、带着锋利棱角的墙,横亘在两人之间。
李惊玄大部分时间都在入定,消化着对“窃火之道”的全新感悟,巩固着体内那初具雏形的“内领域”。但他的心神,却始终无法做到真正的古井无波。因为只要他一睁眼,就能看到那个蜷缩在洞穴另一角、孤绝而冷漠的背影。
夜姬不曾与他说过一句话。
她不哭、不闹,也不再有那日歇斯底里的疯狂。她只是静静地坐着,有时候会抱着双膝,将下巴抵在膝盖上,一动不动地凝视着眼前虚无的黑暗,仿佛要将自己的灵魂,也一同融入那片永恒的冰冷里。她就像一尊被摔碎后又勉强拼凑起来的绝美瓷器,外表依旧华丽,内里却布满了无法愈合的裂痕。
那道深情拥吻的画面,如同最恶毒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了她的神魂之中,日夜灼烧着她的骄傲与爱意。
李惊玄数次想开口,想解释,想道歉,但每当他看到她,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侧脸时,所有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化作沉重而苦涩的叹息。他知道,在她亲眼所见的“背叛”面前,任何言语都显得虚伪而廉价。
这一天,李惊玄刚刚从深度的入定中苏醒,正感受着体内那股由窃取而来、随时可以调用的磅礴力量。他心中升起一丝久违的掌控感,正欲起身活动一下筋骨,却发现,夜姬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走到了他的面前。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双曾潋滟着万种风情的凤眸,此刻却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泉,没有半分波澜,也没有半分温度。
她看着他,薄唇轻启,吐出了三天来的第一句话,声音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我要走了!”
说完,她甚至没有等待李惊玄的任何回应,便径自转身,朝着溶洞的出口方向走去。那背影决绝得不带一丝一毫的留恋。
李惊玄的心,猛地一沉。
他几乎是本能地弹身而起,身形一晃,便出现在夜姬身前,一把抓住了她冰凉的手腕。
“你要去哪?”他的声音,因为突如其来的急切而显得有些沙哑。
夜姬的目光,终于从他脸上移开,落在了他紧握着自己手腕的大手上。她没有挣扎,只是用一种比洞穴里的寒气更冷的语调,吐出了三个字。
“天道阁。”
这三个字,如同一柄重锤,狠狠砸在李惊玄的心口!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握着她的手也不由自主地加重了力道,失声惊道:“你疯了?上天道阁?你就那么想杀苏念真吗?!”
在他的认知里,夜姬此行必然是为了复仇。那个地方,是天下正道的中心,是龙潭虎穴,她孤身一人前去,与飞蛾扑火何异!
听到“苏念真”这个名字,夜姬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那是一闪而逝、极致的厌恶与冰冷的嘲讽。
她冷哼了一声,声音里带着自己与生俱来的骄傲与不屑。
“放手。那贱人,还没那么重要到让我专程去杀她。”
李惊玄被她这句话噎得一滞。他这才猛然想起,在这一切混乱发生之前,在黄泉坊分别之前,他曾经答应过她,要陪她一起去天道阁。只是后来遭遇连番追杀,两人被迫分散,他才辗转流落到了黄泉坊。
他忘记了,可她却一直都记得。
他心中的愧疚,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他放缓了语气,试图用理智去说服她:“夜姬,你冷静点。我们连一个凌阳子都无法轻易战胜,更别提天道阁里那些修为深不可测的强者了。你现在去,根本就是去送死!”
“我死不死,与你何干?”
夜姬终于抬起眼,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反问。那眼神里的疏离与决绝,像一把刀,狠狠刺进了李惊玄的心脏。
她用力一甩手,竟真的挣脱了他的钳制。然后,她看也不再看他一眼,继续迈步,向着黑暗的洞口走去。
仿佛,他于她而言,真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
“站住!”
李惊玄再次追了上去,这一次,他从身后抓住了她的手臂,力道之大,不容她再挣脱分毫。
“你为什么非得上天道阁?!”他几乎是低吼着问道。他无法接受,无法接受这个曾与他生死与共、纠缠不休的女人,此刻会用如此冷漠的方式与他诀别。
夜姬被他拉住,停下了脚步。她没有回头,只是冷冷地说道:“你是我什么人,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说完,她再次用力,试图甩开他的手。
但这一次,李惊玄说什么也不肯松开。他的手像一把铁钳,死死地扣着她,仿佛一旦松开,就会永远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
夜姬的耐心,终于被这无声的纠缠消磨殆尽。
她强忍了三天的委屈、心碎、愤怒与不甘,在这一刻轰然爆发!她猛地转过身,抬起另一只空着的手,用尽全身的力气,一拳一拳地、毫无章法地捶打着李惊玄坚实的胸膛!
“放手!你放开我!你凭什么管我!你去管你的圣女!你去跟她亲热啊!你来拉着我做什么!”
她的声音终于带上了哭腔。每一拳落下都伴随着,一声压抑不住的哽咽。那不是攻击,而是一个被伤透了心的女人,最无助、最绝望的发泄。
李惊玄看着她泪流满面的脸,感受着那落在胸口、其实并无多少力道的拳头,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地刺痛了。
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
是因为那个在深渊谷底,他无法辩解的吻。
是因为他给她的,那份最沉重的伤害。
在这一刻,所有的大道理,所有的劝说,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他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再闪躲。他只是猛地张开双臂,在夜姬错愕的目光中,一把将她紧紧地拥入了怀中!
这个拥抱,是如此用力,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夜姬的身体瞬间僵住了。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捶打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属于他身上、那熟悉而又让她怨恨的气息,霸道地将她完全包裹。
短暂的失神后,是更为猛烈的挣扎。但李惊玄的双臂,却如钢铁浇铸的囚笼,任凭她如何推拒,都纹丝不动。
他只是将头埋在她的颈窝,任由她那带着泪水的拳头,一下又一下地落在他宽阔的后背上。
他不说话。
他只是抱着她。
用最笨拙、也最直接的方式,承受着她所有的愤怒与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