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野”资格制的颁布,在张家内部引发了远比之前设立“静心阁”更为剧烈的震荡。年轻弟子们的心情复杂难言,那“暂时离开族地”的自由如同沙漠中的海市蜃楼,充满了致命的诱惑;但通往这海市蜃楼的道路,却布满了荆棘与刀山——那难以想象的艰苦训练,以及失败后残酷的惩罚,如同冰冷的锁链,时刻提醒着他们自由的代价。
然而,对于长期处于压抑环境下的年轻心灵而言,哪怕只是一线渺茫的希望,也足以点燃近乎疯狂的斗志。尤其是那些天赋较好、心气较高的弟子,眼中开始燃起一种混合着渴望与决绝的光芒。
改革的步伐迅速推进。在张起灵的坐镇和诸位族老的协作下,一套极其严苛、体系化的培养与考核方案被制定出来。族老们根据自身所长,开始对符合条件的年轻弟子进行分流和定向培养。
演武场、藏书阁、丹房、阵枢之地……张家族地的每一个角落,似乎都笼罩在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而高效的氛围中。
训练量被陡然提升了数倍。天未亮,弟子们便需在极寒的冰泉中淬体,锤炼筋骨与意志;白日里,除了基础的灵力修炼和武技打磨,还需跟随指定族老学习繁复深奥的专精技艺——辨识千种药材特性并熟记相生相克之理;刻画毫厘之差便谬以千里的符文阵盘;在瞬息万变的模拟环境中练习潜行、暗杀与反追踪;背诵浩如烟海的各地风物志、势力分布图乃至上古秘闻……
夜晚也不再是休息的时间,而是打坐冥想,消化白日所学,或是进行各种对抗性演练,往往直至深夜。
哀嚎与呻吟几乎成了训练的背景音。不断有弟子因体力透支而昏厥,因灵力运转出错而受伤,因无法理解深奥知识而崩溃痛哭。负责治疗的族老和医者变得异常忙碌。
张起灵时常无声地出现在各个训练场地的边缘。他冷漠地注视着那些在泥泞中挣扎、在极限边缘徘徊的年轻身影,看着他们咬牙坚持,看着他们颓然倒下,又看着他们在族老或同伴的厉喝与搀扶下,再次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动容,仿佛眼前的一切与他无关。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每当看到那些年轻脸庞上流露出的、与年龄不符的坚韧甚至是麻木时,他的心都会微微抽搐。他想起了自己年幼时接受的、同样不为人道的残酷训练。他知道这条路有多么痛苦,多么孤独。
但他别无选择。
“唯有如此,才能活下去。”他在心中对自己说,仿佛也是在说服那个在他心中发出警示的声音。
一些族老看着弟子们如此辛苦,于心不忍,私下向张起灵进言,是否可适当放宽标准。
张起灵的回应只有冰冷的一句:“标准,只会提高,不会降低。承受不住者,尽早淘汰,于其个人,于家族,皆是幸事。”
他的话断绝了所有求情的可能。训练依旧以近乎残忍的强度进行着。
然而,在这种高压之下,变化也在悄然发生。弟子们虽然疲惫不堪,但眼神中的空洞确实在减少。专注于突破自身极限、掌握复杂技能的过程,本身就需要投入全部的心神,无形中分散了他们对情感压抑的关注。而且,为了通过考核,获得那珍贵的“放野”资格,弟子之间开始出现一种微妙的、基于实力和协作的认同感。虽然依旧不敢有过多情感交流,但在共同完成某个艰难的训练项目时,一个默契的眼神,一次及时的援手,都让这片冰封之地,隐约滋生出一丝类似“战友”的情谊。
这并非张起灵乐于见到的“情感”,却是一种更利于生存和战斗的“羁绊”。他默许了这种变化。
数月之后,第一批达到年龄、并自认为准备充分的弟子,申请参加了首次“放野”资格考核。
考核内容极其全面且变态,几乎涵盖了所有已训练的科目,并在模拟的真实环境下,设置了大量突发状况和生死考验。
最终,近百名参与考核的弟子,仅有七人,以伤痕累累、几乎脱力的代价,勉强通过了所有项目,获得了那枚象征着有限自由与无限责任的“放野”令牌。
当那七名弟子,拖着疲惫不堪却挺得笔直的身躯,从考核场地中走出,接过那沉甸甸的令牌时,周围所有目睹此景的弟子,眼中都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羡慕,有敬畏,更有一种被点燃的、名为野心的火焰。
张起灵在高处看着这一幕,看着那七张年轻却已初显坚毅轮廓的脸庞。
淬火,已然开始。
而这些历经初步淬炼的刀锋,即将离开熔炉,去往真正充满未知与危险的真实世界,接受血与火的洗礼。
他们的命运,以及张家的未来,都将由此,走向一个不可预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