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皇殿内那场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召见,其影响便如同投入看似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以远超常人想象的速度,迅速扩散至武魂殿庞大机构的每一个层级与角落,甚至其声浪隐隐穿透了高墙,传到了外界某些嗅觉敏锐的势力耳中。云闲那番惊世骇俗的“懒人哲学”自述,以及她婉拒教皇亲自招揽的“壮举”,在各种渠道的传播中被不断添油加醋,衍生出无数光怪陆离的版本。
有人说她是看破红尘、不慕世间权势的世外高人,心性淡泊如云;
有人说她是身怀绝世之能却性情孤僻古怪的隐士,行事难以常理揣度;
更有人信誓旦旦地宣称,她此举不过是故作姿态,实则是待价而沽,心机深沉远超常人;
但无论哪种说法,其核心都指向一个不争的事实——“武魂殿藏书楼内,有一位连教皇陛下亲许重利都敢拒绝的奇人异士”。这个消息,如同被烙铁烫下印记,彻底坐实,并成为了近期武魂殿内部乃至外界某些圈子中最引人瞩目的谈资。
于是,向来以清静、甚至有些冷清着称的藏书楼,迎来了自其建立以来,或许都未曾有过的、堪称“门庭若市”的“盛况”。
清晨,稀薄的阳光刚刚努力穿透晨雾,为冰冷的石阶染上些许暖意。云闲如同往常一样,打着长长的哈欠,揉着尚且带着睡意的惺忪双眼,慢悠悠地踱进藏书楼,准备开始她例行公事般“混日子”的一天。然而,脚步刚刚踏入主阅览区,她就被眼前不同寻常的景象弄得微微一愣,残留的睡意瞬间驱散了大半。
往日的这个时辰,楼内通常只有零星几个格外勤奋、在此借光早读的学员,或是默默做着洒扫整理的杂役身影,空旷而安静。但今天,靠近她那个靠窗角落的几排书架周围,竟已三三两两地伫立了好些身影。
其中有穿着低阶执事袍服、手中虽拿着书卷但眼神却如同钩子般不断往她这边瞟来的中年人;有衣着料子华贵、看似随意翻阅典籍、实则周身气息沉凝内敛的陌生魂师;甚至还有两个穿着明显不属于武魂殿学院式样、正凑在一起低声交头接耳的年轻面孔。
云闲的出现,如同在平静(至少表面如此)的水面投下了一颗石子,瞬间吸引了所有或明或暗的目光。那些目光复杂得像一锅大杂烩,里面混杂着毫不掩饰的好奇、锐利如刀的审视、根深蒂固的怀疑、以及赤裸裸的探究欲,如同无数条无形的丝线,黏着在她身上,让她感觉自己仿佛一瞬间从图书管理员变成了实验室展台上那只被无数放大镜对准的、罕见的昆虫标本。
数据之眼在她踏入门口的瞬间便已无声启动,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快速掠过这些“早起的鸟儿”,反馈回冰冷的信息流。【目标A:隶属武魂殿内部某实权长老派系,专职信息收集,魂力等级五十三级,当前主要情绪频谱:高度探究。目标b:能量波动特征与天斗帝国皇室暗探训练模式吻合度71%,魂力四十八级,情绪状态:谨慎评估,收集情报优先。目标c:服饰纹章显示为星罗帝国某边境大贵族家族成员,魂力五十五级,情绪分析:强烈好奇,隐含初步接触与招揽意向……】
云闲在心底无声地、重重地叹了口气。该来的,终究是躲不掉,而且这阵仗,比她预想的还要快,还要直接。
她强行压下心头涌起的那丝烦躁,完美维持着那副对外界变化浑然不觉的慵懒模样,像往常无数个清晨一样,步履拖沓地走向自己的角落。随后,她从随身携带的那个洗得发白的旧布袋里,掏出一块干净的细软棉布,开始慢条斯理、一丝不苟地擦拭起那张本就光洁如镜、几乎找不到灰尘的矮几,以及她那张专属的、已经被坐出浅浅印痕的软垫。她的动作缓慢而磨蹭,带着一种仿佛永远也睡不醒的节奏感,足以让任何性急的人看得心头火起。
那些来自四面八方的窥探目光,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着,随着她这毫无技术含量的动作而缓慢移动,似乎都想从这再普通不过的日常行为里,解读出某种高深莫测、大巧若拙的深意来。
终于,一个穿着执事袍、面皮白净、眼神却略显游移的中年人似乎按捺不住了。他清了清嗓子,脸上迅速堆起职业化的、极具亲和力的笑容,朝着正埋头跟一块根本不存在的污渍较劲的云闲走了过来。
“咳,这位想必就是云闲管理员吧?真是久仰大名,如雷贯耳了。”他语气热情洋溢,试图迅速拉近彼此的距离,“在下是后勤司新近调任来的王管事,主要负责部分古籍典籍的库存清点与核对工作,眼下在目录索引上遇到些疑难之处,久闻云管理员博闻强记,特来冒昧请教,还望不吝赐教……”
云闲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继续专注于手下那片光洁的桌面,语气里带着刚被吵醒般的浓浓鼻音和一丝显而易见的不耐烦:“典籍库存核对,以及目录索引相关事务,一律由东侧办公区的李执事统管。此事,不归我负责。”
王管事脸上那精心堆砌的笑容瞬间僵硬了几分,嘴角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他显然不甘心就此放弃,嘴唇嚅动,还欲再寻个由头攀谈。
就在此时,一个冰冷得如同数九寒冰的声音,自角落另一侧突兀地响起,打破了这短暂的僵持:
“藏书楼内部管理规章,第一章,第五条:楼内所有区域,严禁无故喧哗、聚集及任何可能影响他人静心阅读之行为。”
是墨渊。他不知何时已然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坐在了他那张专属的垫椅上,脸上依旧覆盖着那本充当遮脸工具的游记,声音透过薄薄的书页传来,带着一股子浸入骨髓的寒意与不容置疑的权威。
王管事闻声,身体肉眼可见地轻轻一颤,脸上血色褪去几分,似乎是瞬间想起了关于这位神秘墨管理员的某些令人胆寒的传闻(譬如几句轻描淡写的话语便让一位执事精神崩溃,以及他手中握有教皇陛下亲赐的、必要时可先斩后奏的处置权柄)。已经到了嘴边的话被硬生生堵了回去,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讪讪笑容,如同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再不敢多言,脚步略显仓促地退回到了原先伫立的书架阴影之中,努力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
墨渊这适时地、冰冷无情的一嗓子,如同在躁动不安、热气蒸腾的池塘里,精准地投入了一大块散发着森然寒气的坚冰。瞬间,那些原本在各个书架间蠢蠢欲动、跃跃欲试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般,齐齐一滞,随即迅速地收敛、隐匿起来,至少表面上,恢复了符合藏书楼氛围的安静。
云闲终于磨蹭完了她那“浩大”的擦拭工程,慢悠悠地在自己那柔软的垫椅上坐下,发出了一声心满意足般的、极其轻微的喟叹,仿佛刚刚完成了一项多么艰辛耗神的重大任务。她顺手从旁边矮几上拿起一本封面印着《大陆奇花异草鉴赏图谱》的闲书,姿态慵懒地翻开,津津有味地“钻研”起来,彻底将周围那些如同附骨之疽般的、若有若无的窥视视线,屏蔽在了自己的世界之外。
然而,在她那看似平静无波、全心沉浸于“花卉世界”的表象之下,内心却如同明镜一般清醒。她清楚地知道,眼前这一幕,仅仅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开端,是暴风雨降临前,最先溅上窗棂的几滴冰凉雨点。墨渊的威慑,或许能暂时喝退一两个如同王管事这般背景不算太硬、胆子也不算太大的试探者,但面对那些背后站着真正庞然大物、或自身实力强横、或抱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心态的各方势力,这层保护伞,又能支撑多久?教皇那道看似给了他们便利的“特许”,本质上更像是一把锋利的双刃剑,在提供了一层脆弱保护的同时,也无可挽回地将他们这两个原本只想隐匿于尘埃之中的小人物,彻底推到了这场无形风暴的最中心,最耀眼,也最危险的位置。
她这个初衷只想安安稳稳“摸鱼”、默默观测世界规则的解析者,如今却阴差阳错地,成为了无数规则与势力交织、碰撞的漩涡中心。这种感觉,对于极度追求清净与低调的她而言,实在是糟糕透顶,仿佛穿着一身浸透了水的厚重棉衣,行走在无数聚光灯之下,每一步都沉重而憋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