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碗被递到嘴边。
浓黑的药汁在白瓷碗中微微晃荡,翻滚着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苦气,不由分说地侵入戚清辞的鼻息。
他僵在榻上,每一寸肌肉都因抗拒而绷紧。
捏着汤匙的,是晏北玄的手。
那双手,指节修长,骨骼分明。
本该是批阅奏章、执掌山河的手。
那双手,指节修长,骨骼分明,虎口处带着常年习武留下的薄茧。本该是执朱笔批阅奏章、握玉玺执掌山河的帝王之手,此刻,却为他舀起一勺汤药,沾染了这帐中独有的、带着几分暧昧的烟火气。
但是戚清辞一点都不觉荣幸。
晏北玄的动作极稳,汤匙在碗沿轻轻一磕,撇去将溢的药滴,平稳地送至戚清辞唇边。
他的凤眸幽深,静静凝视着他。
那眼神里没有催促,没有不耐,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平静,仿佛他正在做的,是世间最理所当然的事。
可偏偏这平静,比任何雷霆震怒都更具压迫力。
戚清辞的喉结艰涩地滚动。
想躲。
想推开。
想告诉他,自己还没残废到需要人喂药的地步。
可他不敢。
王正那张死灰色的脸,是晏北玄刻下的无声警告。
没人可以质疑他的决定,没人能拒绝他的意思。
【喝你妈!老子不喝!】
【这不是药!喝下去,我哥戚清越一辈子的清名,就彻底跟你这个狗皇帝绑死了!】
【军中怎么传?戚将军病榻承欢,还要陛下亲手喂药?我哥要是知道,直接从床上一个弹射起步,先抽你再抽我!】
【滚开!你这个控制狂!离我远点!】
戚清辞那双因发热而水光氤氲的清亮凤眸,此刻更是漫上一层雾气,竟透出几分被欺负狠了的委屈与无助。
他只是想来打工挣吐槽值给他哥换救命的药。
只要哥哥醒了,他就能做回咸鱼的戚二公子,不用每日提心吊胆面对狗皇帝的试探,还有那些不停地糟心事。
晏北玄听着他心里那一声声中气十足、花样翻新的怒骂,再对上他这副泫然欲泣、任人宰割的模样,眼底的墨色翻搅得愈发深沉,连捏着汤匙的指节都微微用力。
“怎么?”
晏北玄的嗓音低沉,压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笑意。
“烫?”
两个字,像冰锥刺入耳膜,戚清辞浑身一颤,猛然回神。
他从晏北玄那平静无波的眼神里,清晰地读出了后半句没说出口的威胁——
要么自己张嘴,要么,他来撬开。
【算你狠!】
戚清辞绝望地闭上眼,如同奔赴刑场的囚徒,认命地张开了唇。
温热的药汁滑入口腔,那股霸道的苦涩瞬间炸开,直冲天灵盖,让他胃里一阵翻滚。
晏北玄极有耐心,一勺,接着一勺,动作不疾不徐。
他的目光始终落着在戚清辞脸上,看着他紧蹙的眉,看着他苍白的唇被药汁浸润出湿漉的深色,看着他因苦味而控制不住轻颤的眼睫。
掌控。
这是一种绝对的,不容置喙的掌控。
他掌控着这个人的身体,喂他续命。
同时,又“听”着这个人心底的咆哮,欣赏着他灵魂深处那份不屈的挣扎。
这比批阅成堆的枯燥奏折,有趣一万倍。
一碗药,终于见底。
晏北玄放下空碗,顺手捏起一颗蜜饯,再次递到他唇边。
“苦么?”
戚清辞已经麻木了。
他机械地张嘴,含住那颗甜到发腻的蜜饯。
甜味在舌尖化开,却驱不散心底分毫的苦涩与寒意。
就在这时,他的脑海中一连串信息流疯狂涌入。
【叮!来自[王正]的怨毒吐槽+1000!】
【叮!来自[萧烈]的困惑吐槽+300!】
【叮!来自[高顺]的震惊吐槽+200!】
【叮!来自帐外偷听众将士的混合吐槽+1588!】
系统面板上的数值疯狂飙升,戚清辞却连看一眼的力气都没有。
这些,都是他用名节换来的血泪。
晏北玄替他掖好被角,动作自然熟稔。
“睡吧。”他起身,走回书案后,“朕守着你。”
【守你个大头鬼!你这是守着我还是监视我?!】
戚清辞在心里吼完最后一句,悲哀地发现,连骂人的力气都快被抽干了。
他索性闭上眼,强迫自己陷入黑暗。
再想下去,他真的会疯。
那一夜,戚清辞睡得极不安稳,总觉得有一道视线如影随形,即便在梦中也无法摆脱。
两日后,大军启程的号角声,撕裂了山谷的晨雾。
被塌方阻断的山路,已被数千军民硬生生开辟出来。
道路两旁,自发前来的山民黑压压跪倒一片,对着那面迎风招展的黑色龙旗,一遍遍地磕头。
“陛下圣明”、“将军仁德”的呼喊,汇成山呼海啸。
龙辇之内,晏北玄神色淡漠,对这震天的感激充耳不闻。
而戚清辞,则生无可恋地躺在离龙辇最近的一辆马车里。
晏北玄以他“身体孱弱,不堪颠簸”为由,将他置于玄甲禁卫最核心的包围圈中。
萧烈寸步不离。
一日三餐,由御医亲定,专人奉上。
药,更是晏北玄亲自盯着喝完。
有时是他纡尊降贵地过来,有时,是戚清辞被“请”去龙辇。
每一次,都伴随着他内心的无能狂怒,和晏北玄那玩味又纵容的眼神。
戚清辞甚至开始产生一个荒谬的念头,明明没有对晏北玄开吐槽模式,为什么他表现的像是听见心中的想法?
这个想法太过惊悚,每次冒头,都被他死死掐灭。
不可能。
一定是巧合。
吐槽模式下,晏北玄能听见,那只是系统的bug,晏北玄要是能听见怎么可能一点表现都没有。
总不可能只能听见他一个人的心声吧。
戚清辞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将军,陛下请您过去一趟。”
车帘掀开,萧烈那张万年冰山脸探了进来。
戚清辞心里咯噔一下。
【又来?这狗皇帝把我当饭后点心了?一天不见就浑身难受是吧?】
他挣扎着坐起身,挂上病弱的面具,嗓音沙哑:“何事?”
“陛下说,前方将入‘一线天’峡谷,地势奇绝,请将军同乘观景。”
观景?
戚清辞心中冷笑。
观景?观你大爷的景,一天不折腾他,晏北玄就浑身不得劲了?
在萧烈的“搀扶”下,戚清辞再次挪进了那座移动的奢华宫殿。
晏北玄凭窗而坐,手里把玩着那只木鸟。
“来了?”他侧过头,示意戚清辞在对面坐下。
“臣,参见陛下。”
“免了。”晏北玄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片刻,“气色好了些。”
【好个屁!天天被你当猴耍,没气死算我命硬!】
“托陛下洪福。”戚清辞垂眸,掩去眼底的一切情绪。
“再过半日,便能穿过‘一线天’,出了峡谷,就是一马平川,三日可抵都城。”晏北玄淡淡道。
都城。
这两个字,像巨石压上心口,让戚清辞瞬间喘不过气。
一旦回到那座规矩森严、眼线密布的牢笼,他将再无半分腾挪的余地。
到那时,他要如何瞒过晏北玄的眼睛?
马车缓缓驶入峡谷。
两侧是刀削斧劈般的峭壁,遮天蔽日,将天空挤压成一条惨白的亮线。
光线骤暗,风声在谷中回旋,发出呜咽般的怪响,连车轮滚动的声音都带上了空洞的回音。
气氛,陡然变得森然。
龙辇内,更是安静。
戚清辞正襟危坐,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一线天……这种地形。】
他曾突袭过兵书,一眼便看出此地的凶险。
【两侧峭壁,中间一线,是天然的口袋阵。易入难出。】
【若有埋伏,只需以滚石巨木堵住前后出口,此处便是绝佳的屠宰场。】
他心头猛地一紧,但随即又强迫自己松懈下来。
【罢了,玄甲卫都是精锐中的精锐,早已探过路,数万大军护驾,天子在此,谁有这个胆子?是我多虑了。】
他这个念头刚落下——
咻!!!
一道凄厉到极致的锐响,毫无征兆地贯穿了风声!
不是一支箭。
是千百支!
“有刺客!护驾!”
萧烈的怒吼在峡谷中炸响,瞬间被箭雨的呼啸吞没!
“叮叮当当——!”
无数箭矢疯狂地撞击在龙辇外壁的精钢甲板上,爆开密集的火星。
车驾剧烈摇晃。
晏北玄的脸上,却无半分慌乱,他甚至连坐姿都未曾改变,只是微微蹙眉,似乎很不满这噪音打扰了他的清静。
“一群废物。”他冷声评价,不知是在说刺客,还是在说护卫。
戚清辞早已吓得魂飞魄散。
【靠!靠!靠!真来了?!】
【我的嘴是开过光吗?!不,不对,是我的判断没错!】
他下意识缩起身体,恨不得钻进车缝里。
然而下一瞬,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让他通体冰寒的一幕。
一支箭!
在漫天箭雨中,一支箭矢破开了所有轨迹!
它比寻常箭矢更粗,箭簇闪烁着诡异的幽光,并非射向坚不可摧的车身,而是以一个刁钻至极的角度,直奔龙辇那唯一未设防的地方。
琉璃窗!
而晏北玄的头,就靠在那窗边!
“小心!”
理智尚未反应,身体已遵从本能,戚清辞惊叫出声,想也不想地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