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殿内，宫人垂首敛目，鱼贯而入。
一道道珍馐玉食被悄无声息地摆满整张紫檀木桌案，鲍汁凤爪、蟹粉狮子头、蜜汁火方……热气氤氲，香飘满室。
但那浓郁的肉香和精致的甜香，在戚清辞闻来，却只觉得油腻滞闷，勾起一阵生理性的反胃。
他被强按在软榻上，只面无表情地盯着这一桌盛宴。
【想回家。】
【一刻也不想待在这里，离这个疯子远一点。】
晏北玄在他对面落座，玄色龙袍上的金线在烛光下流淌着冷硬的光。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被“讨厌”二字搅起的烦乱，亲自执起银箸，夹了一块煨得软烂晶亮的东坡肉，径直放进戚清辞面前的白玉碗里。
那块肉，是晏北玄方才见他视线扫过最久的一道菜。
“吃。”
一个字，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
戚清辞眼皮都未抬一下，手腕一动，将那只碗推向桌子中央。
瓷器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又刺耳的声音，在寂静的殿内格外响亮。
“臣，没胃口。”
看着戚清辞不掩饰的抗拒，晏北玄的动作顿住，捏着银箸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寝殿内的空气降至冰点，伺候的宫人连呼吸都停滞了。
晏北玄将碗推回戚清辞的面前，声音比刚才更沉了几分，像是在极力克制着即将喷发的怒火。
“你又想和朕闹绝食吗？”
“没胃口，也得吃。”
他的目光落在戚清辞那过分清瘦，仿佛一折就断的腕骨上，眉头拧成一个死结。
“你太瘦了。”
【我瘦不瘦，关你屁事？】
【我就是现在立刻气死，也比对着你这张虚伪又可憎的脸吃饭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想把我养成一只金丝雀？做梦！】
戚清辞撇过头就是不和晏北玄说话，用这无声的举动发表自己的不满，但是心里已经把晏北玄从头到脚骂了个遍。
“戚清辞，朕让你吃！”
听着晏北玄发号施令，戚清辞就是一阵不爽，什么都管，不吃饭也管，少吃点盐吧，看把他闲的！
忍住了呼之欲出的脏话，戚清辞不断劝诫自己，跟一个疯子硬碰硬，吃亏的只会是自己。
吃就吃呗，反正自己也肚子饿了。
他重新拿起筷子，像是跟谁赌气一般，狠狠扒了一大口饭塞进嘴里，却根本不咀嚼，就那么堵在喉咙口，用一种幼稚的方式表达着无声的抗议。
看着戚清辞扒饭的动作，晏北玄的眉皱得更深了。
“慢点。”
【看不出来老子在敷衍你吗？傻*！】
戚清辞强行将那口饭往下咽，想要开口回怼，但是下一刻干硬的米粒卡住了气管，窒息感猛然涌上。
“咳……咳咳咳！”
他咳得撕心裂肺，整个人都弓成了虾米，脸色由红转为青紫，眼泪瞬间涌了出来。空气无法进入肺部，咳的太猛，导致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模糊发黑。
“清辞！”
晏北玄脸上的阴沉瞬间崩裂，戚清辞咳的要晕厥过去，开始手忙脚乱起来。
他几乎是掀翻了椅子，发出一声巨响，帝王的仪态荡然无存，只剩下最本能的惊惶，抬手便要去拍他的背。
只是手掌还未落下，就被戚清辞用力拍开！
“别碰我！”
戚清辞吼出声，眼角咳出了生理性的泪水，也不知道是呛的，还是气的，眼前阵阵发黑。
晏北玄的手就那么僵在半空，掌心还残留着那股决绝的推拒力道。他看着戚清辞痛苦挣扎的模样，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捏得他喘不过气。
殿内伺候的宫人吓得齐刷刷跪了一地，头埋得更深，恨不得自己当场消失。
“快！快传御医！”
晏北玄对着边上的宫人怒吼道。
“不...不用。”戚清辞制止了小德子即将冲出殿的脚步，一边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
晏北玄看着他的眼神，一点点暗了下去。
收回微微颤抖的手，他转身，亲自倒了一杯温水，重新递到戚清辞面前。
这一次，他的语气里没有了命令，只剩下压抑的有些沙哑的低沉。
“喝水。”
戚清辞咳顺了些，但依旧扭过头，给了他一个倔强而脆弱的侧脸。
【不喝。】
【就是不喝！饭我都不想吃，更何况是水！就是要跟你对着干！】
晏北玄盯着他那截因为咳嗽而泛红的、脆弱的脖颈，沉默了足有半盏茶的功夫。
从来没有过的深刻无力感席卷了他的全身。
他只是想把喜欢的人留在身边有什么错？！
他每次的挽留都好像把人推得更远，戚清辞宁远伤害自己，宁愿玉石俱焚也要离开他的身边。
这样的走向不是晏北玄想要的。
一个骄傲，一个倔强，不愿服输，不愿低头只会越走越远。
最终，是骄傲的帝王先松了劲。
晏北玄将水杯重重放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朕知道，你在生气。”
晏北玄退后一步，拉开距离，坐回了自己原来的位置，目光沉沉地锁着他。
“是朕逼得太紧。”
“是我的错，我认真道歉。”
戚清辞一愣，呛咳后的肺部还在隐隐作痛，他却怀疑自己听错了，怎么突然又道起歉来了。
【……他这算什么？认错？】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狗皇帝的字典里还有“认错”两个字？还是说，他又想玩什么杀人诛心的新花样？】
“你想回戚府，”晏北玄看着他，回应他最初的心声，“朕允你，却反悔。”
“这次朕诚心悔改，能不能再给朕一次机会，这一次给你三日回家。”
他竖起三根手指，像是在谈判，也是在让步，在补偿。
“三日之内，朕绝不踏入戚府半步，不派任何人去打扰你。”
“但，”他话锋一转，“三日之后，你必须自己回来。回到朕的身边。”
“乖乖用膳，明天就让你回家。”
戚清辞警惕地盯着他，脑子飞速运转。
【三日？听起来很诱人……但这会不会是陷阱？】
【肯定又在骗我，一天都没给够，还给三天？】
【真拿我当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了啊？】
【可若是不答应……今晚恐怕就真的要被锁死在这了。三天的自由，哪怕是假的，也总比没有强。】
权衡利弊之后，戚清辞终于开了金口，声音带着咳后的沙哑：“好。”
“这次你不许再反悔了！”
晏北玄眼底掠过极淡的、算计得逞的笑意，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保证不再反悔。”
“那现在，戚将军可用膳了？”
戚清辞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总算重新拿起了筷子。
这一次，他真的好好吃饭了。
虽然依旧没什么表情，但至少，没有再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晏北玄就那么看着他小口小口地进食，开始给戚清辞的碗里夹菜。
【算了，三天就三天。】
【总比被关在这里不见天日强。】
【而且……他刚刚那个样子，好像也不是那么……】
戚清辞的思绪刹住，咀嚼的动作也随之停住。
【我在想什么？！】
【我疯了吗？我怎么可能对这个疯子心软？！他就是装的！欲擒故纵！我绝对不能上当！这是他玩弄人心的把戏！】
听着他心里天人交战的激烈挣扎，晏北玄端起茶杯，送到唇边，用杯沿挡住了自己微微上扬的嘴角。
心软了。
很好。
哪怕只有一瞬，也是他撬开的第一道裂缝。
他好像找到正确的路了。
用完膳，晏北玄竟真的没有再为难他。
“时辰不早了，你回偏殿歇息吧。”
戚清辞再次愣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这么放我走了？】
【不拉着我陪他批奏折了？不说那些恶心人的话了？】
【这……今天到底吃错什么药了？】
【狗皇帝静悄悄，必定要作妖。】
晏北玄看着他满脸的不可置信，心中既好气又好笑。
看来自己在他的心里，形象已经差到这个地步了。
“怎么，”晏北玄挑眉，故意逗他，“朕放你走，戚将军还不乐意了？”
“难道是想和朕秉烛夜谈吗？”
“没有！”戚清辞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弹起来，生怕他反悔，“臣告退！”
说完，他转身就走，步子迈得极大，像是身后有猛兽在追。
【快溜快溜！万一他又发疯就跑不掉了！】
刚走到殿门口，身后传来晏北玄淡漠的声音。
“戚清辞。”
戚清辞的脚步钉在原地，后背绷紧，冷汗都快下来了。
【完了！我就知道！这狗皇帝反悔了！】
他僵硬地转身，却看见晏北玄已经背对着他，烛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明日朕要上早朝，就不送你回去了。”
“……是。”戚清辞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然后没有犹豫的离开。
【不送就不送，搞得好像我稀罕一样。】
晏北玄听着那渐渐远去又急促的脚步声，他转过身缓缓抬起手，想抓住那远去的背影，却什么也没抓住。
小德子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地上前：“陛下……”
“朕没事。”晏北玄摆了摆手，重新坐回桌案前。他拿起戚清辞用过的那只白玉碗，指腹缓缓摩挲着碗沿，那里还残留着若有若无的温度。
他只是突然发现，原来，占据一个人的心比攻下一座城池还要难。
但他不会放弃。
用强的也好，用哄的也罢。
他会用尽一切办法，让戚清辞留在自己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