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
首先是声音，如同海啸般灌入耳膜。汽车的鸣笛、人群的嘈杂、广告牌的电流嗡鸣、远处工地的打桩声……这些构成现代都市背景音的熟悉声响，此刻却化作了无数把尖锐的锉刀，疯狂刮擦着李默的神经。
紧接着是气味。尾气的辛辣、食物混杂的油腻、灰尘的土腥、甚至行人身上散发出的各种香水与汗液的味道……这些信息以前被他大脑自动过滤，此刻却如同被放大了一万倍，浓烈到令人作呕，粗暴地涌入他的鼻腔。
最后是视觉。阳光变得刺眼无比，高楼玻璃幕墙的反光如同利剑，街道上流动的色彩饱和度过高，仿佛整个世界都被调高了对比度和锐度，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带着攻击性。
“呃……”
李默闷哼一声，刚刚从空间裂缝中跌出的眩晕感尚未消退，就被这突如其来的感官过载淹没。他双手死死捂住耳朵，蜷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胃里翻江倒海。
这不是受伤，这是……**超载**。
他的身体，他的感官，尚未适应与“生态核心”初步融合后带来的剧烈变化。他就如同一台老旧的收音机，突然被接上了星球级别的信息天线，瞬间被汹涌而至的信号冲垮了电路。
“李默！”
秦风的情况稍好，他虽然也脸色苍白，气息不稳，但强大的意志力和经过千锤百炼的身体让他迅速压制住了不适。他强忍着左肩伤口撕裂的剧痛，一把将几乎要晕厥的李默扶起，靠在一旁建筑物的阴影里。
“林瑶！报告位置！请求紧急医疗支援！李默状态异常！” 秦风对着恢复了一丝微弱信号的通讯器低吼，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他们跌落在一条相对僻静的后街，但远处主干道的喧嚣清晰可闻，必须尽快离开。
“收到！定位你们了！距离三个街区！支援小组已出发！坚持住！” 林瑶的声音带着急切和如释重负，“你们消失了整整七十二小时！信号完全中断！到底发生了什么？！”
七十二小时？李默和秦风心中同时一沉。他们在源点之墓中感觉不过度过了大半天，现实世界却已过去三天！时空的错乱感让他们脊背发凉。
“稍后详细报告，先处理现状。” 秦风切断详细通讯，注意力回到李默身上。他注意到，李默捂住耳朵的手指缝间，似乎有极其微弱的、绿色的数据流光一闪而逝。而李默身下，那冰冷水泥地缝隙里顽强生长的几株野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翠绿、舒展，甚至开出了米粒大小的白色花朵！
生命的力量，正在不受控制地从李默体内逸散，影响着周围的环境！
秦风瞳孔微缩，心中警铃大作。这种异象绝不能暴露在公众视野下！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引擎声由远及近。
“在那里！”
“快！”
几名穿着便装但行动干练的“秩序之眼”外勤人员迅速赶到，同时一辆看似普通的黑色厢式货车一个急刹停在不远处。车门滑开，里面是简易的医疗设备和两名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
“秦队！李顾问！” 为首的外勤组长看到秦风肩头的伤口和李默异常的状态，脸色一变，“快上车！”
众人七手八脚地将几乎失去意识的李默抬上车，秦风也被按在医疗床上进行紧急止血和伤口处理。
货车迅速驶离现场，汇入车流。
车厢内，医护人员试图给李默注射镇静剂，但针头却无法刺入他的皮肤！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充满生命力的力场在保护着他。不仅如此，车厢内携带的一盆用于监测空气质量的绿萝，开始疯狂抽枝长叶，藤蔓几乎瞬间爬满了半个车厢壁！
所有人都被这诡异的景象惊呆了。
“他……他到底怎么了？” 一个年轻的医护人员颤声问道。
秦风沉默地看着在医疗床上无意识蜷缩、周身散发着微弱绿芒、仿佛与整个车厢植物融为一体的李默，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带回了一些‘东西’。”
……
“秩序之眼”总部，地下第七层，最高规格隔离观察室。
李默躺在一张特制的、能够抑制能量流动的医疗床上，身上连接着数十种监测生命体征和能量波动的传感器。观察室外，秦风肩膀缠着绷带，和林瑶一起，透过单向强化玻璃，面色凝重地看着里面的情况。
李默已经恢复了意识，但状态极不稳定。他闭着眼睛，眉头紧锁，身体时而微微颤抖，监测屏幕上的数据如同过山车般剧烈波动。他周围的地面上，特制的抑能材料竟然也无法完全阻挡，星星点点地冒出了一簇簇嫩绿的草芽，空气中弥漫着雨后森林般的清新气息，与整个基地冷硬的科技感格格不入。
“生命体征超出人类范畴三倍以上，能量读数……无法测量，仪器峰值爆表。” 林瑶看着控制台上疯狂闪烁的红色警报，声音干涩，“他的细胞活性高得不可思议，新陈代谢速度是常人的百倍，但这带来的负荷同样恐怖。更麻烦的是，他的精神力场与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生态能量场高度纠缠，并且处于失控性外泄状态。”
她调出之前后街和货车内的监控画面，那些植物异常生长的景象让所有研究人员头皮发麻。
“根据李默昏迷前的碎片化描述和秦风你的补充，我们初步判断……” 林瑶深吸一口气，说出了那个令人难以置信的结论，“他……融合了‘源点之墓’中的‘生态核心’，成为了一个……活着的、行走的‘文明火种’。”
尽管早有预感，但当这个结论被正式提出时，控制室内依旧陷入了一片死寂。
一个人类，承载了一个失落文明的生态蓝图和生命权柄？这已经超出了所有已知超自然现象的范畴！
“他现在，就是一个人形天灾。” 一位资深的研究员喃喃道，“如果他无法控制这股力量，仅仅是其无意识的生命辐射，就足以在都市中制造出无法预测的生态异变，甚至……引发全球性的生物链崩溃！”
这个可能性让所有人不寒而栗。
“必须帮他控制住！” 秦风斩钉截铁地说道，“不惜一切代价！”
“我们在尝试！” 林瑶快速操作着控制台，“正在分析他逸散出的能量频谱，尝试模拟反向抑制场。但我们的技术层级，与那个文明相差太远，效果微乎其微。”
就在这时，观察室内的李默，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双眼不再是之前那种生命与秩序景象分离的状态，而是化为了一片深邃的、如同蕴含了整片星空的翠绿色。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了无尽生机与古老威严的气息，瞬间充斥了整个观察室，甚至穿透了强化玻璃，让外面的众人都感到呼吸一窒。
监测仪器发出更加刺耳的警报！
李默缓缓坐起身，目光有些茫然地扫过周围陌生的环境，最后落在了单向玻璃上，仿佛能直接看到后面的秦风和林瑶。
他抬起手，看着自己掌心。心念微动间，一株娇艳欲滴、散发着荧光的蓝色花朵，凭空在他指尖绽放、枯萎、化为光点消散。整个过程不过数秒，却蕴含着创造与消亡的至理。
他……开始能稍微控制一点了。
不是靠精神力去强行压制，而是去“理解”，去“共鸣”，如同一个婴儿开始学习如何挥舞自己的手臂。
“我……需要一片空地。” 李默开口，声音带着奇异的回响，直接透过厚厚的隔音层，清晰地传到控制室每一个人耳中，“很大的空地。现在。”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秦风与林瑶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与决然。
“带他去第七号野外试验场！” 秦风立刻下令，“清空周围五公里所有人员！启动最高级别警戒！”
十分钟后，位于郊区山腹内的巨大试验场。
李默独自一人站在试验场中央，脚下是坚实的岩石地面。秦风、林瑶和少数核心成员在远处的指挥室内，通过高空无人机和遍布场地的传感器密切关注着。
李默闭上眼睛，不再去抗拒体内那汹涌澎湃的力量，而是彻底放开了心神，尝试去拥抱、去引导那与他融为一体的“生态核心”。
他回想着“记录者”回响中的那份宁静与守护，回想着伊甸碎片中的和谐与生机。
然后，他张开了双臂。
“以此身，为土壤。”
“以此心，为规则。”
“于此宣告——”
“**领域展开：微光绿洲。**”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种无声的、却宏大无比的“变化”，以李默为中心，如同水波般向四周急速扩散！
波纹所过之处，冰冷坚硬的岩石地面，瞬间软化、肥沃，冒出无数翠绿的嫩芽！嫩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蔓延，化作茵茵绿草，化作低矮的灌木，化作挺拔的树木！清澈的泉水从地下涌出，汇聚成蜿蜒的溪流！五彩斑斓的花朵竞相绽放，散发出沁人心脾的芬芳！甚至有一些小型昆虫、鸟类的虚影在林木间一闪而逝！
短短数十秒内，以李默为中心，半径一百米的范围内，赫然出现了一片生机勃勃的、与周围荒芜山体格格不入的**小型绿洲**！
这不是幻象，这是真实的、被强行改变物质形态和生态规则创造出的领域！
指挥室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监控屏幕上那奇迹（或者说神迹）般的一幕，看着那片突兀地出现在山腹中的绿洲，看着站在绿洲中心，周身缭绕着温和绿芒，仿佛自然之神的李默。
能量读数……稳定了。
李默体外失控的能量逸散，被完美地收束、内敛，用于维持这片“微光绿洲”的存在。他脸上的痛苦神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平静。
他成功了吗？不，这只是第一步。他找到了一条路，一条通过构建可控的“生态领域”，来收束和驾驭体内庞大火种之力的道路。
但他也清楚地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再也无法回到过去那个普通快递员的生活了。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似乎穿透了层层岩壁，望向了远方繁华而脆弱的都市。
他带回的不仅是力量，更是责任，以及……足以让整个世界为之疯狂、为之战栗的……可能性。
他的沉默，本身就是一个最响亮的宣言。
（第1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