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升机的旋翼轰鸣声如同持续不断的雷暴,敲打着楚杭的耳膜,也掩盖了机舱内所有的细微声响。他瘫坐在冰冷的金属座椅上,身体随着飞行微微晃动,左腿传来的灼痛和麻痹感如同附骨之蛆,不断提醒着他刚刚经历的生死一线。
沈玦就坐在他对面,闭着眼睛,头靠着舱壁,脸色是一种失血后的苍白,左肩绷带渗出的暗红在黑色作战服上格外刺眼。他看似在休息,但楚杭能感觉到,他全身的肌肉依旧处于一种微妙的紧绷状态,如同随时可以暴起伤人的猎豹。
机舱角落里,周世宏像一滩烂泥般蜷缩着,昏迷不醒,偶尔因为飞机的颠簸而发出无意识的呻吟。这个曾经权倾一时、道貌岸然的男人,此刻狼狈不堪,成为了他们手中最重要的,也最危险的筹码。
楚杭的视线从周世宏身上移开,落在沈玦受伤的肩膀上。在西山那混乱的厮杀中,他分明听到沈玦中弹的闷哼……他是如何摆脱“收割者”小队的围剿,最终找到自己的?这中间,又发生了什么?
疑问如同毒藤,悄然缠绕上心头。他想起母亲手札中的警告,想起“牧羊人”的阴影,想起沈玦那深不见底的背景和永远有所保留的态度。
信任,在他们之间,早已出现了裂痕。而这次死里逃生,非但没有弥合,反而让那裂痕在沉默中悄然扩大。
直升机没有返回任何已知的“暗影”据点或沈玦的古堡,而是在飞行了数小时后,降落在了一处位于崇山峻岭之间、极其隐蔽的废弃矿山内部。这里显然被改造过,成为了一个临时的、拥有基本医疗和防御设施的安全屋。
舱门打开,早已等候在此的医疗小组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将楚杭抬上担架,沈玦也被搀扶着走下飞机。周世宏则被两名“暗影”队员粗暴地拖走,关进了深处一间加固的牢房。
楚杭被送入一间配备了基本医疗设备的房间。医生迅速剪开他被毒素侵蚀的裤腿,露出了小腿上那个已经发黑、周围肿胀的针孔。检测仪器连接上他的身体,发出规律的滴滴声。
“神经毒素,型号不明,混合了生物碱和合成成分,非常棘手。”医生看着初步检测结果,眉头紧锁,“你用了什么方法抑制了它的扩散?这简直是个奇迹!”
楚杭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解释那生死关头源自血脉本能的“共鸣”与能量引导。他只能含糊地说道:“……意志力吧。”
医生显然不信,但也没有多问,开始为他进行紧急的清创和抗毒血清注射。冰凉的液体注入血管,与体内残存的毒素展开了新一轮的拉锯战,带来一阵阵剧烈的肌肉痉挛和眩晕感。
沈玦处理完自己肩上的伤口,换上了一件干净的黑色衬衫,走进了医疗室。他挥手让医生和护士暂时离开。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瞬间变得凝滞。
沈玦走到床边,目光落在楚杭苍白汗湿的脸上和那狰狞的小腿伤口上,眼神深处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有关切,有后怕,更有一种深沉的、几乎无法压抑的怒火。
“怎么回事?”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压抑的风暴。
楚杭闭了闭眼,将周世宏在通风管道内用隐藏的微型注射器暗算他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
“……他想拉我一起死。”楚杭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刻骨的寒意。
沈玦的拳头骤然握紧,指节发出咯咯的声响,周身散发出的冰冷气息几乎让房间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度。他死死盯着楚杭腿上的伤,仿佛要将那伤口,连同施害者,一同碾碎。
“他会的。”沈玦的声音如同淬了冰,“他会为他对你做的一切,付出远超死亡的代价。”
这话语中的狠戾,让楚杭都感到一丝心悸。他抬起头,看向沈玦,问出了盘旋在心头已久的问题:“你呢?你是怎么脱身的?我听到你中弹了。”
沈玦的眼神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那是一种极其细微的、本能的回避,但立刻就被更深的疲惫所覆盖。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矿山荒凉的岩壁,背影显得有些孤寂。
“运气好,子弹擦着骨头飞过去了,没伤到要害。利用建筑结构和他们周旋,等到了‘暗影’的接应。”他的解释简洁,听不出任何破绽,却也没有更多细节。
楚杭的心,缓缓沉了下去。又是这样。每次涉及到关键细节,沈玦总是这样轻描淡写,一语带过。他真的是靠运气和周旋吗?在那种被精锐小队围攻的情况下?
信任的裂痕,在无声中蔓延。
就在这时,沈玦的加密通讯器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眉头微蹙,对楚杭道:“你好好休息,我去处理点事情。”说完,便转身匆匆离开了医疗室。
楚杭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的疑虑如同野草般疯长。他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和药物的副作用,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拔掉了手背上的输液针。他需要知道,沈玦到底在隐瞒什么!周世宏知道的信息,必须尽快挖出来!
他扶着墙壁,踉跄地走出医疗室。安全屋内部结构复杂,通道幽深。他凭借着记忆和直觉,向着关押周世宏的方向摸去。
在一个拐角处,他听到了沈玦压抑着怒火的低沉声音,似乎正在与什么人进行加密通讯。
“……我必须确保他的绝对安全!这次是神经毒素!下一次呢?!‘牧羊人’和‘收割者’已经彻底疯了!……我知道风险!但‘钥匙’在他身上!他是唯一的‘共鸣者’!……计划必须提前!不能再等了!……”
钥匙?共鸣者?计划提前?
楚杭的心脏猛地一缩!沈玦果然还有事情瞒着他!而且,听起来,他似乎并不仅仅是在保护自己,更是在保护一件至关重要的“工具”?为了某个需要提前的“计划”?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他悄悄后退,没有惊动沈玦,继续向着关押室走去。看守的“暗影”队员认识他,略微犹豫后,还是放他进去了。
周世宏被锁在特制的拘束椅上,已经醒了过来。他看到楚杭,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恐惧,随即又被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怨毒所取代。
“呵……小孽种,命还挺大……”他嘶哑地嘲笑道。
楚杭没有理会他的污言秽语,直接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冰冷如刀:“‘昆仑之心’是什么?‘牧羊人’到底想用它做什么?把你知道的,全部说出来。”
周世宏嗤笑一声,别过头去:“我凭什么告诉你?告诉你,我还能活吗?”
“不说,你现在就会死。”楚杭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他抬起手,指尖似乎有微不可察的、与之前引导毒素时类似的微弱能量在流转——这是他刚刚在病床上,反复回忆那种奇异状态时,无意中摸索到的一点皮毛。
周世宏似乎感受到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威胁,身体猛地一颤。他惊疑不定地看向楚杭,尤其是他那只仿佛萦绕着无形力量的手。
“你……你到底是什么怪物……”他的声音带着恐惧。
“我是周婉清的儿子。”楚杭一字一顿地说道,“是来为她,讨回公道的儿子。说!”
在楚杭那冰冷的目光和隐隐散发出的、属于“共鸣者”的奇异压迫感下,周世宏的心理防线终于崩溃了。他瘫在椅子上,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断断续续地开始交代:
“‘昆仑之心’……不是具体的东西……是一个地点……一个传说中……蕴含着地球原始能量节点……或者说‘源初信息场’具象化核心的区域……就在国内,昆仑山脉深处……”
“‘牧羊人’……他们相信,谁能掌控‘昆仑之心’,谁就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甚至改写现实世界的某些底层规则……他们的‘新黎明计划’……就是要利用‘织网者’和‘钥匙’……强行激活并控制那个节点……建立一个……由他们绝对主导的……新秩序……”
“你母亲……当年就是截获了他们寻找并定位‘昆仑之心’的关键数据……才被追杀的……我……我只是……被他们利用……拿走了部分资料……”
周世宏的供述,与楚杭从母亲手札和“织网者”中获取的信息碎片相互印证,勾勒出一个更加庞大、也更加疯狂的阴谋!
掌控地球能量节点?改写现实规则?这简直是神话!但联想到“守夜人”遗留的超越时代的技术和“源初信息场”的概念,楚杭知道,这绝非天方夜谭!
而沈玦……他显然知道“昆仑之心”的存在,也知道“钥匙”(很可能就是指他和鸢尾花信物)的重要性。他所谓的“计划必须提前”,是不是就是要利用他,去往昆仑山,进行某种行动?
他是想阻止“牧羊人”,还是……也想掌控那力量?
楚杭的心,乱成了一团麻。
他离开了关押室,失魂落魄地往回走。在通道里,他再次遇到了沈玦。
沈玦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和明显不对劲的神情,眉头微蹙:“你怎么出来了?医生呢?”
楚杭停下脚步,抬起头,目光直视着沈玦,那眼神带着前所未有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伤痛。
“沈玦,”他开口,声音干涩,“‘昆仑之心’……到底是什么?你的‘计划’……又是什么?”
沈玦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他看着楚杭,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清晰地映出了楚杭此刻的怀疑与痛苦。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沉重得几乎令人窒息。
许久,沈玦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
“念念,有些路,一旦踏上,就无法回头。你知道得越多,就越无法抽身。”
“所以,你还是要选择瞒着我?”楚杭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把我当成一把好用的‘钥匙’,一个必须被保护的‘共鸣者’,而不是一个可以并肩作战、有资格知道真相的……搭档?”
最后两个字,他咬得极重,带着浓浓的失望。
沈玦深深地看着他,眼中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挣扎,有痛楚,有无奈,最终,都化为了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
“我需要时间。”他最终,只给出了这样一个模糊的答案。
楚杭看着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熟悉又陌生。他们之间,仿佛隔着一层无法穿透的迷雾。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转过身,拖着依旧疼痛的身体,一步一步,艰难地向着医疗室走去。
背影,充满了疲惫与疏离。
沈玦站在原地,看着他那倔强而孤寂的背影,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了血丝。
裂痕,已然深可见骨。
而前路,是更加汹涌的暗流,和不得不做的……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