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部尚书严府,烛火彻夜长明。
严东楼端坐案前,指尖在摊开的军需册上缓缓移动。
北境各地呈报的粮草、军械、车马数目都在他笔下逐一勾核。
自秦国和三国联军大举叩关之后,朝廷便决议由户部和工部负责军需补给重任。
待准备妥当之后,再由兵部押运至前线。
而严东楼这里是极为重要的一环。
因为他知道,北境的甘州防线和朔州防线,皆是裕王一手提拔的宗室亲信。
所以他必须谨慎。
只见严东楼取过一枚青铜镇纸,轻轻压在刚拟好的文书上。
继续挑灯一件件的核对。
即便窗外传来更鼓声,他也毫无倦意。
因为他要将这些粮秣调配,化作制衡长林军和朔西军权力的筹码。
他对这两支宗室强军颇为忌惮。
除了严东楼之外,户部侍郎张太岳也是一样的想法。
饱读诗书的他比谁都清楚宗室尾大不掉的危险。
如今萧平章等人在军中声望日隆,若再不加以制衡,只怕藩王作乱旧祸又要重演。
所以未雨绸缪是必须的。
他对宗室势力的警惕,可谓根深蒂固。
其实他当年早在呈给朱厚聪的《论时政疏》中便直言宗室乃国之蠹虫。
痛陈宗室俸禄之冗、占地之广、耗财之巨,犹如附骨之疽,侵蚀着大明的根基。
在他心中,唯有持续压制宗室,方能保社稷安稳。
如今长林、朔西二军异军突起,非但不是国之幸事,反倒成了他最大的隐忧。
萧平章、萧启等宗室将领在军中声望日隆,这意味着被压制多年的宗室集团正凭借军功强势回归朝堂。
此例一开,各地宗亲必将更加肆无忌惮地兼并土地、扩张势力。
更让他忧心的是,自己酝酿多年的土地清丈政策恐怕会因此受到影响。
一旦让这些掌握兵权的宗室坐大,他们岂会坐视自己的万顷良田被清查丈量?
到那时,他必将遭遇前所未有的反扑。
所以户部和工部暗中在以军资钳制边军一事上达成了默契。
毕竟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只要牢牢握住这条命脉,任他长林、朔西如何骁勇,也不得不在朝堂规制内低头。
尤其在近半年北方战事渐缓的当下。
这只缰绳,更应该适时收紧。
所以严东楼要做的就是既要达到制衡的效果,又不能落人口实。
免得落下一个贻误战机的罪名。
当然他这几年也没少在其中做手脚。
比如对于两军请求调拨的精铁、战马等关键物资,在发运环节却故意拖延。
即便是最终获批起运的物资,其运输路线也往往被设计得极为迂回。
宁可绕远路走更安全的内陆官道,也不走更快捷的水路或直道。
人为的拉长补给周期。
不过这些都是小打小闹,毕竟他严东楼也不敢真的贻误战机。
突然,烛火猛地一晃。
一道修长的人影不知何时已悄然映在窗纸上。
平静的声音紧接着便在书房内响起。
“严大人真是勤勉政事啊!”
“都这个时辰了,还在为国操劳。”
严东楼闻言不禁心头猛的剧震,执笔的手骤然一僵。
府中守卫森严,竟然有人能够避过所有耳目直抵书房。
此人必然是大宗师无疑。
“你是何人?”
他一边沉声喝问,一边悄然按上案几下方的机关。
“严大人可还记得,当初那个在中书令府上为您出谋划策的门客?”
听到这句话,严东楼更是瞳孔猛缩。
南楚往事?
那此人应该是…
他连忙起身,快步上前一把拉开房门。
果然!
只见月光下,青龙脸上正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静静地注视着他。
严东楼凝视着眼前的不速之客。
不禁压低音色急声说道。
“你此刻应该在秦国主持情报网,怎敢擅自回京?”
青龙(朱厚聪)嘴角勾起一抹的冷笑。
“严大人放心,我来贵府绝对是神不知鬼不觉。”
“怎么,不请故人进去坐坐?”
严东楼这才回过神来,急忙将青龙(朱厚聪)拉进屋内,反手轻轻合上门扉。
“你可知道,若是让朝中那些人知道你私自回京,你这指挥使的位置就保不住了。”
青龙闻言却只是无所谓的耸耸肩。
他自顾自的走到不远处的太师椅上落座,仿佛严东楼的与他无关。
过去几年,裕王萧景亭利用满朝文武对锦衣卫的忌惮与不满,屡次三番推动对锦衣卫的裁撤与权责限制。
更借此机会,将青龙、白虎、朱雀、玄武这个傀儡陆续遣往秦国、庆国等四国负责情报事务。
逐步架空锦衣卫在京城的核心力量。
彼时朱厚聪正值闭关的紧要关头,无暇分心过问朝政细节。
所以未能第一时间出手制止这番动作。
饶是如此,萧景亭的种种作为,竟然还赢得了百官一片赞誉之声。
都在吹捧他裕王萧景亭是何等的宽仁。
这些个官员打的什么主意朱厚聪再清楚不过,他们骨子里巴不得头顶再无掣肘,无人监管。
才好让他们为所欲为、肆无忌惮。
而萧景亭这个狗东西,为了在自己闭关期间快速收买人心、巩固权柄,一味迎合百官的私心。
却忘了权力必须被关在笼子里。
而且,即便远在异国,萧景亭也从未放松过对几个傀儡的监视。
每个傀儡身边都安插着大理寺的暗桩。
只要他们连续数日不曾露面,密报便会即刻传回京城。
然而他们根本想不到,朱厚聪不止一个傀儡。
此时端坐在严东楼面前的,根本就不是真正的青龙。
这具与青龙别无二致的躯壳,实则是朱厚聪刚刚启用的傀儡。
一晃五年过去,每一年朱厚聪都会获得年度奖励。
而今夜出现在严府的这个“青龙”,正是诸多奖励的其中之一。
真正的青龙依旧还在秦国某处。
“此次在下前来,是有要事与严大人相商。”
假青龙(朱厚聪)开门见山地说道。
严东楼闻言神色一凛。
每一次青龙找他,都没憋什么好屁。
他现在看见此人都有些犯怵。
“何事?”
“严大人,为臣之道,贵在忠君体国,当为君主未雨绸缪,你说是不是?”
“你到底想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