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刺鼻的廉价熏香味混合着霉味涌入鼻腔,沈妙青猛地睁开双眼。
剧烈的头痛让她几乎呕吐,无数陌生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冲进她的脑海。
沈家千金、江南富商、寒门书生、订婚之喜、状元及第、捉奸在床、身败名裂……
最后是一段令人窒息的记忆——白绫绕颈,踢倒凳子的绝望瞬间。
“我…没死?”
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
视线逐渐清晰,她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雕花木床上,身上只穿着单薄的亵衣。
房间古朴,家具精致却略显陈旧,绝非她记忆中那间现代化的医院病房。
“醒了!这贱人醒了!”
一个尖厉的女声响起。
沈妙青转头,看见一个穿着深褐色褙子、面容刻薄的中年妇人正指着自己,眼中满是嫌恶和得意。
记忆告诉她,这是林清远的母亲——林赵氏。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更多人影涌入这间不大的客房。
为首的青年男子一身月白长衫,身姿挺拔,面容俊朗,正是新科状元林清远。
他此刻眉头紧蹙,看着她的眼神充满了“痛心疾首”的失望。
“青儿…你,你太让我失望了。”
林清远的声音沉痛,演技堪称一流。
沈妙青心脏猛地一抽,那是原主残留的情感,对这个负心汉残存的爱意与遭受背叛的剧痛。
“我家林郎如今是状元郎,这等不知廉耻、败坏门风的女子,万万不能再进林家门楣了!”
林赵氏拍着大腿,声音尖锐得能划破空气。
“我早就说过,商贾之女,重利轻义,能有什么好教养?如今果然做出这等丑事,辱没门风!”
沈妙青撑着手臂坐起身,冰冷的目光扫过全场。
除了林氏母子和几个林家仆役,门口还挤着几个看热闹的住客和僧侣。
脑海里的记忆告诉她,这是在城外一所香火不错的寺庙客房,林赵氏特意约原主来此上香,结果就“撞破奸情”。
墙角缩着一个衣衫不整、眼神闪烁的猥琐男人,正是所谓的“奸夫”王二狗。
“诸位师父,各位乡亲,你们都看到了!”
林赵氏转向门口的人群,捶胸顿足。
“我林家诗书传家,清远寒窗苦读十载,好不容易高中状元,本想风光迎娶沈家小姐,谁曾想…谁曾想她竟耐不住寂寞,
与这等腌臜货色在此行苟且之事!
让我儿颜面何存?让我林家如何在朝堂立足啊!”
句句声声泣血,字字诛心。
门口响起一片窃窃私语,投向沈妙青的目光充满了鄙夷、怜悯和看热闹的兴奋。
“真没想到,沈家小姐竟是这种人…”
“啧啧,怪不得人说商户女不知廉耻。”
“可怜林状元,刚中了状元就遇上这等丑事…”
沈妙青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原主残留的恐慌与绝望情绪。
属于现代职场精英沈妙青的冷静理智迅速回归,开始高速分析现状。
知道自己穿越了。
穿成了一个被设计陷害、刚刚自缢身亡的古代女子身上。
现在的处境是捉奸在床,众口铄金,名节尽毁,濒临社会性死亡。
目前看来敌人是伪善状元前任林清远,恶毒婆婆林赵氏,以及他们背后可能存在的势力——那个看上了林清远的高官之女。
现在要面临解决目前的困境活下去,洗刷污名,以后一定要报复仇人。
首先,必须稳住当下局面,绝不能让他们坐实奸情,把自己逼上绝路。
“青儿…”
林清远上前一步,语气“沉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事已至此,你我缘分已尽。看在你我往日情分上,我不报官。
但你需自请下堂,退还婚书,从此与我林家再无瓜葛。你好自为之。”
好一个“宽宏大量”的状元郎!
既做了婊子又要立牌坊,将退婚的所有责任和污名都推到她身上。
怪不得原主受不住自缢而亡。
也许这正是原主需要我为她而活,帮她解决复仇恢复自身清白!
几息之间而已,沈妙青抬起头,苍白的脸上竟缓缓露出一抹极淡的冷笑。
那笑容里没有羞愧,没有恐惧,只有冰冷的嘲讽,让她原本明艳的容颜带上了一种锐利逼人的光彩。
这反常的反应让林清远和林赵氏都是一愣,门口的议论声也小了些。
“林公子…”
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异常清晰。
“口口声声说我与他人有染,证据呢?
就凭我与他同处一室?就凭你们破门而入‘看到’的场面?”
林赵氏立刻尖声反驳。
“捉奸捉双!我们这么多双眼睛都看到了!
这还不够吗?王二狗都已经承认了!”
她踢了缩在角落的男人一脚。
“你说!是不是这贱人勾引的你!”
王二狗磕磕巴巴。
“是…是…是小人一时糊涂,沈小姐她…她…”
“哦?”
沈妙青目光锐利地看向王二狗。
“我勾引的你?何时何地?如何勾引?
我与你素不相识,为何要自甘下贱与你行苟且之事?
图你什么?图你年纪大?图你不洗澡?”
一连串逻辑清晰的反问砸下来,王二狗顿时张口结舌,眼神慌乱地瞟向林赵氏。
门口有人发出低低的嗤笑声。
林赵氏脸色一变,立刻哭天抢地起来。
“哎呀没天理了啊!做了丑事还牙尖嘴利!
我老婆子活了半辈子,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娼妇!
清远啊,你还跟她多说什么,这种贱人就该沉塘!”
沈妙青不理她的撒泼,目光转向林清远,一字一句道。
“林公子,你是读书人,更是新科状元,将来要入朝为官,断案理讼。
难道也仅凭人证一言、现场一幕,就要定我死罪?
这岂是圣贤书中之道?这岂是天子门生所为?”
林清远面色微变,他没想到一向温婉顺从、甚至有些怯懦的沈妙青竟变得如此伶牙俐齿,句句戳在要害上。
他绝不能留下仗势欺人、不教而诛的口实。
他稳住心神,沉声道。
“自然不止于此。母亲,将证物拿来。”
林赵氏立刻递上一方素白绢帕,上面一抹刺眼的暗红色,好像是“落红”痕迹。
“诸位请看!这就是铁证!这贱人早已非完璧之身!”
古代女子贞洁重于性命,这几乎是无可辩驳的铁证。
门口响起一片惊呼和更加鄙夷的议论。
沈妙青的心猛地一沉,原主记忆里根本没有与任何男子亲密过的经历!
这证据必然是伪造的!
但她现在无法自证清白。
验身?
那是更大的羞辱,且验身婆未必不能被她人收买。
不能硬碰这个点。
必须另辟蹊径,寻找其他漏洞。
她的目光快速扫过那方绢帕,扫过眼神闪烁的王二狗,扫过面色得意的林赵氏,最后落在林清远身上。
记忆在飞速翻页。
订婚…婚书…
对了!婚书!
沈家与林家的婚约,是正式立过婚书的!
而且因为当时林家贫寒,聘礼流程与寻常人家不同!
沈妙青眼中闪过一丝锐光,她强撑着虚弱的身子,缓缓下床站定。
单薄的亵衣勾勒出她纤细却挺直的脊背,竟透出一股不容轻视的气度。
“林公子…”
她声音提高,确保门外每一个人都能听清。
“你口口声声说你我婚约已定,我沈妙青是你未过门的妻子,故此行径是背叛于你,是也不是?”
林清远皱眉:“自然如此。”
“好!”
沈妙青猛地看向林赵氏。
“既然如此,敢问林老夫人,我沈家是何时下的聘?聘礼几何?婚书是何时所立?庚帖是何时交换?”
林赵氏被问得一懵,这些细节她哪里记得清,下意识嚷道。
“自然是去年!聘礼…聘礼你们沈家看着给的!
婚书庚帖都是那时立的!你问这些做什么?想拖延时间吗?”
沈妙青却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冰冷的嘲讽。
“去年?林老夫人莫非记错了?还是年纪大了,糊涂了?”
她声音清晰,掷地有声。
“我父亲怜你林家清贫,又惜林公子之才,早在三年前便已资助林公子读书,并立下婚书!
当时言明,待林公子高中之日,再行迎娶之礼,补足聘仪!”
“按照婚书所定,在林公子高中之前,此婚约虽立,但迎娶之期未至!
换言之,我沈妙青此刻尚且是待字闺中的沈家女,并非你林家妇!何来‘背叛’你林家一说?
我的清白名誉,自有我父兄考量,何时轮到你们林家未迎入门便来‘捉奸’审问?
你们是以什么身份,什么立场,来定我的罪?!”
一番话如同惊雷,炸得在场所有人目瞪口呆!
对啊!
没过门,就算不上林家的人!林家这“捉奸”的行为,名不正言不顺!管得太宽了!
林清远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
他千算万算,没算到沈妙青会从这个角度反击!
婚书日期这个细节,他们早已遗忘,却成了她此刻最有利的突破口!
林赵氏也傻眼了,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
门口舆论瞬间转向。
“对啊,没过门呢,林家这架势像是审自家媳妇似的…”
“沈家小姐说得在理啊,她现在还是沈家人。”
“林家是不是太心急了点?好歹等过了门…”
“莫非这里头真有蹊跷?”
沈妙青乘胜追击,目光猛地射向墙角哆嗦的王二狗。
“还有你!”
她声音陡然凌厉。
“你说我与你在此私会,那我问你,我是如何来的这寺庙?”
王二狗结结巴巴。
“自…自然是坐马车来的…”
“谁的马车?车夫是何人?何时出发?从哪个门出的城?”
沈妙青语速极快,根本不给他思考的时间。
“是…是你沈家的马车…车夫…车夫我不认识…大概是…是午时…从南门…”
王二狗满头大汗,胡乱编造。
沈妙青冷笑一声。
“荒谬至极!我今日来此,是应林老夫人之约,乘坐的是林家派来的青篷小车。
车夫是林家家仆林福!辰时三刻从西门出城!守城的兵士、沿途的农户,皆可作证!
你连我如何而来都不知,也敢在此信口雌黄,诬我清白?!”
王二狗“噗通”一声瘫软在地,面如土色,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漏洞!巨大的漏洞!
人群再次哗然!
“这奸夫连这都不知道?明显是假的啊!”
“看来真是诬陷!”
“天哪,谁这么恶毒,要这样毁一个姑娘家的名节?”
林清远和林赵氏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简直是铁青!
林清远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他急忙开口试图挽回。
“即便如此,这…这只能证明王二狗说谎,但这绢帕…”
“这绢帕又如何?”
沈妙青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目光如刀。
“谁能证明这上面的东西是我的?
谁又能证明它是何时何地如何沾染上的?
林老夫人拿出来的东西,就能定我的罪?
状元郎的断案手法,真是让妙青‘大开眼界’!”
她特意加重了“状元郎”三个字,讽刺意味十足。
林清远被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俊脸涨得通红。
他从未受过如此顶撞和羞辱,还是来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沈妙青!
形势在瞬间逆转!
虽然“通奸”的嫌疑尚未完全洗清,但林家所谓的“铁证”已经漏洞百出,他们的动机和行为都变得可疑起来。
沈妙青强撑着虚弱的身体,感觉一阵阵眩晕袭来。
原主自缢带来的窒息感觉尚未完全消退,刚才一番激烈交锋更是耗尽了力气。
但她知道,此刻绝不能倒下。
她看向面色变幻不定的林清远冷冷道。
“林公子,今日之事,疑点重重。
我沈妙青清白与否,不是你林家一言可定。你若执意要退婚,可以。”
她话锋一转,语气斩钉截铁。
“但不是我‘自请下堂’,而是我沈家,要退了你林家的婚!
因你林家无凭无据,诬我清白,毁我名节!这退婚书,该由我父亲来写!
这道理,也该由我父亲来向你林家讨要!”
说罢,她不再看林清远和林赵氏那精彩纷呈的脸色,目光扫向门口一位看起来颇有些地位的老僧。
“大师,可否劳烦贵寺,为我备一间清净禅房,再派人前往城内沈府报信?
告知我父,妙青在此,遭人构陷,请他速来为我主持公道!”
老僧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眼中闪过一丝怜悯和了然。
“女施主放心,贫僧这就安排。”
沈妙青微微颔首致谢,然后挺直脊背,一步步走向门口。
人群不由自主地为她让开一条道路。
那些目光不再是纯粹的鄙夷,而是充满了惊讶、探究、怀疑,甚至一丝敬佩。
她走到门口,阳光洒在她苍白却倔强的脸上。
她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林公子,林老夫人,今日之辱,我沈妙青记住了。真相如何,你我心知肚明。”
“这桩婚事,到此为止。但不是你们林家退婚,是我沈家…”
她微微侧首,余光冷冽如冰锋。
“…不要你了。”
话音落下,她不再停留,跟着引路的小沙弥,一步步走向寺内深处的禅房。
留下身后一片死寂,以及林清远母子青白交加、惊怒交集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