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义学的琅琅书声,如同一股清泉,悄然流淌在永京城略显浮躁的空气里。
起初的质疑与非议,在沈家实实在在的投入和那些贫苦女孩们日渐开朗的笑脸面前,渐渐平息,甚至转而化为一些有识之士的暗自赞许。
沈妙青“义商”之名,因此更添了几分厚重的底色。
然而,沈妙青并未沉溺于这片刻的宁静与赞誉。
她深知,赵家绝不会坐视沈家继续壮大。
表面的风平浪静,往往预示着暗流即将汇成惊涛。
她必须抢在赵家发动下一轮攻势之前,将沈家的商业版图打造得更加坚固,更具攻击性。
她的目光,首先投向了已然成熟的香皂和改良布匹产业。
这两样东西,技术门槛相对较低,仿制只是时间问题。
与其被动等待市场被蚕食,不如主动出击,抢占先机。
沈府议事厅内,沈家核心成员与几位大掌柜再次齐聚。
气氛比上次商讨义学时,更多了几分商战的锐利。
“诸位…”
沈妙青开门见山,指尖点着铺在长案上的永京乃至江南的商路地图。
“香皂与‘沈氏新布’虽已打开局面,但远未饱和。
永京市场,需精耕细作,江南乃至更远的市场,需大力开拓。”
她看向负责香皂生意的大掌柜。
“李掌柜,香皂可依香气、功效、包装,细分为三六九等。
最上等的‘玉容’系列,专供宫廷高门,限量发售,维持其稀缺与尊贵。
中等的‘凝香’系列,面向富足人家,注重品质与口碑。
最普通的‘净肤’皂,则要降低成本,薄利多销,务必让市井小民也能用得起!
同时,在永京东西南北四市,各开一家‘玉颜坊’分号,统一标识,集中供货,形成品牌效应。”
李掌柜眼中放光,连连称是。
“小姐高见!细分市场,方能利益最大化!老朽立刻去办!”
沈妙青又转向负责布匹生意的孙掌柜。
“孙掌柜,新布的优势在于效率与成本。我们要打的,是‘价廉物美’这张牌!
一方面,与江南各大绸缎庄、布号签订长期供货契约,以量取胜,挤压那些还在用老式织机的小作坊的生存空间。
另一方面,利用我沈家原有的商队,将新布贩运至北方乃至西域,那里气候寒冷,棉布需求更大!
我们要让‘沈氏布’的名字,响彻大江南北!”
孙掌柜激动得搓手。
“小姐放心!咱们的布又好又便宜,不怕没人要!老孙我亲自带队去趟江南和北边,定把这生意做大!”
沈万三看着女儿运筹帷幄,将商业策略分析得条理清晰、步步为营,心中既自豪又感慨。
青儿的眼光和魄力,已远胜于他这做了半辈子生意的人。
“爹…”
沈妙青最后看向沈万三,语气郑重。
“开源重要,节流亦不可废。
各店铺、工坊需建立严格的账目稽核制度,每月对账,杜绝中饱私囊。
伙计掌柜,施行‘基本工钱加业绩分红’,有功则赏,有过则罚,方能激励人心,留住人才。”
“好!都依青儿!”
沈万三毫不犹豫地支持。
沈家的商业机器,在沈妙青的精准指挥下,开始高效运转起来。
永京城内,四家“玉颜坊”分号相继开业,统一的青砖黛瓦招牌,明亮的玻璃橱窗,橱窗虽小,却已是身份的象征,训练有素的伙计,立刻成为城中一道新的风景线,生意火爆。
通往江南和北方的商道上,沈家的镖旗迎风招展,满载着香皂和新布的马车络绎不绝。
然而,沈家的高歌猛进,无疑触动了太多人的利益。
首当其冲的便是与赵家关系密切的、原本把持着相关行业的几家大商号。
赵府书房,气氛凝重。
瑞锦祥的东家孙大富,以及其他几位受到沈家冲击的绸缎商、脂粉商,正围着赵尚书诉苦。
“赵大人!您可得给咱们做主啊!”
孙大富哭丧着脸。
“沈家那新布,价格压得极低,质量还不差,咱们的布根本卖不动了!
再这样下去,铺子都得关门!”
“是啊,赵大人!沈家的香皂也霸占了市场,咱们的澡豆、香粉都没人买了!”
赵尚书面色阴沉,捻着胡须不语。
他没想到,沈家的反击来得如此迅速和猛烈,不是官场倾轧,而是最直接的商业竞争!
这让他有种有力使不上的憋闷感。
明面上,他不能动用官职打压,否则容易授人以柄。
暗地里,上次的教训还历历在目。
“慌什么!”
赵尚书冷哼一声。
“沈家不过是一时侥幸,仗着有点新奇玩意罢了。商海沉浮,岂是那么容易的?”
他眼中闪过厉色。
“他们不是要拼价格、拼货源吗?那就陪他们拼!
孙大富,你联合其他几家,也给我降价!他沈家降一成,我们就降两成!看谁先撑不住!
货源方面,我去跟江南织造衙门打招呼,卡一卡沈家的原料!另外…”
他压低了声音,对赵蟠吩咐道。
“蟠儿,你去找些人,在沈家运货的途中,给他们制造点‘麻烦’。
还有,散播消息,就说沈家的香皂用了会烂脸,布匹容易褪色!
记住,做得干净点,别留下把柄!”
“是!爹!”赵蟠恶狠狠地应下。
一场没有硝烟的商战,悄然拉开序幕。
永京城内,瑞锦祥等几家大布庄突然大幅降价。
价格甚至一度低于沈氏新布的成本价,显然是在亏本赚吆喝,意图拖垮沈家。
同时,市面上开始流传关于沈家产品质量低劣的谣言。
通往江南的漕运码头上,沈家的货船也开始频频“意外”受阻,不是货物检验格外严格,就是泊位被莫名占用。
消息传到沈府,几位大掌柜有些焦急。
沈妙青却显得异常冷静。
她早就料到会有这一手。
“降价?”
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们想打价格战,那就打到底!告诉孙掌柜,我们的布,再降半成!
但仅限于永京市场。同时,加大江南和北方市场的供货量,那边的利润,足以弥补永京的暂时损失。”
“至于谣言…”
沈妙青眸光一闪。
“李掌柜,你立刻在四家‘玉颜坊’门口,设立‘试用台’,摆上清水和香皂,任由顾客免费试用,是好是坏,一目了然。
再找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大夫,联名出具香皂无害、甚至有护肤功效的证明,张贴于店内。以正视听,谣言不攻自破!”
“漕运受阻之事…”
沈妙青看向沈明轩。
“哥哥,恐怕要劳你亲自跑一趟江南,亮出我们‘皇商’和‘义商’的身份,与当地官员交涉。
同时,多雇几家信誉好的镖局,分批次、多路线运输,降低风险。”
沈明轩拍案而起。
“妹妹放心!我倒要看看,谁敢故意刁难我沈家!”
沈妙青的应对策略,精准而有力。
沈家凭借更低的成本和更大的市场空间,硬生生顶住了价格战的冲击。
免费的试用和权威的证明,迅速平息了谣言,反而让“玉颜坊”的生意更加红火。
沈明轩亲自出马,凭借“皇商”身份和沈家的财力,很快疏通了江南的关节。
赵家主导的这次商业围剿,非但没有击垮沈家,反而让沈家的名声更加响亮,市场基础更加牢固。
孙大富等几家跟风降价的商号,亏损惨重,叫苦不迭。
赵尚书得到消息,气得砸了书房里的镇纸。
“废物!一群废物!”
更让他心惊的是,他隐约感觉到,沈妙青的商业手段,老辣得不像一个深闺女子,其背后似乎有一种超越这个时代的、系统化的经营理念在支撑。
这让他对沈妙青的忌惮,更深了一层。
商战初告一段落,但沈妙青明白,这仅仅是开始。
赵家绝不会就此罢休,下一次的攻势,可能会更加凶猛和隐蔽。
夜幕降临,萧煜的身影如期出现在书房。
“小姐,赵家似乎在暗中接触几家与我们有竞争关系的海商。”
萧煜禀报道。
“另外,赵蟠近日与一位从西域来的胡商过往甚密,似乎在打听琉璃制作之法。”
沈妙青眼中寒光一闪。
赵家果然贼心不死,竟然将主意打到了海外和琉璃技术上!
“盯紧他们。”
沈妙青沉声道。
“特别是那个西域胡商,查清他的底细和真实目的。”
“是。”
萧煜应道,稍作迟疑又道。
“小姐,属下近日查到,林清远在入狱前,似乎曾与一位姓胡的账房先生有过秘密接触,此人精通做假账,现已不知所踪。”
林清远的旧账?
沈妙青心中一动。
这或许是一条能牵出更大鱼的关键线索。
“继续追查这个胡账房的下落,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沈妙青下令道。
“属下明白。”
萧煜离去后,沈妙青独自站在窗前。
永京城的夜空,繁星点点,看似宁静,却预示着更大的风暴。
商业上的较量,她已初步站稳脚跟。
但真正的决战,恐怕还在朝堂之上,在那更深不可测的权力旋涡之中。
她需要更强大的盟友,更需要,能将赵家一击致命的、无可辩驳的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