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笙歌沉默地看着眼前卖乖的少年,心中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现实里那个在马车上冷声质疑他名字真伪,在梅苑里杀气腾腾盘问自己来历的暴君,
在梦里倒是会装,活脱脱一只摇尾乞怜的小狗。
慕笙歌无意识地轻轻晃了晃悬在床边的脚,饶有兴致地欣赏着颜阡墨的表演。
“神仙哥哥,”颜阡墨又凑近了些,几乎要挨到慕笙歌的膝盖,
他仰着脸,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混合着不谙世事的好奇与全然的依赖,
“你每次出现,都像是在我最需要的时候。上上次是雪地里,上次是……灵堂里,”
提到灵堂,他声音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掠过一丝真实的晦暗,又迅速被掩饰过去,“这次……”
颜阡墨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被自己放在书案上的密信,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委屈,
“这次,我好像又遇到麻烦了。”
他像是在对唯一可信之人倾诉烦恼,又像是在小心翼翼地试探这位行踪莫测的“神仙”的底线和真实目的。
慕笙歌垂眸,看着少年刻意低垂的、显得脆弱无助的眉眼,
以及那微微颤抖的、攥着自己衣角的手指这动作倒是和灵堂里如出一辙,看来是这伎俩没少用?
若不是早知道这小子日后会成长为何等心黑手辣、算无遗策的暴君,
慕笙歌几乎都要被这精湛的,融入真实情绪的演技给骗过去了。
他没有立刻点破,只是顺着他的话,淡淡开口,声音清凌凌的,如同窗外淅淅沥沥的春雨,带着一丝凉意:
“麻烦?”
颜阡墨见慕笙歌终于肯搭理自己,眼睛更亮了些,连忙点头,像只急于寻求庇护却又不敢过分靠近的幼兽:
“嗯!那些皇兄们……他们总是变着法儿地欺负我,觉得我蠢笨好拿捏。
父皇眼里也从未有过我。”
他说着,眼圈配合地微微泛红,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却无处申诉,
“神仙哥哥,你说……我这样下去,该怎么办才好?”
颜阡墨问得天真又无助,仿佛真的只是一个在深宫倾轧中备受欺凌,
茫然无措的可怜皇子,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偶然降临的“神迹”之上。
慕笙歌静静地看着他声情并茂的表演,心底那点好笑的感觉更浓了。
他忽然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少年额前一丝不听话的碎发,
动作轻柔得如同羽毛划过,却让颜阡墨整个身体瞬间紧绷起来,如同受惊的弓弦。
“怎么办?”慕笙歌重复着他的问题,墨色的瞳孔里映着少年强装镇定却难掩警惕的脸,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意味深长的弧度,
“你不是……已经知道该怎么办了吗?”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向了书案上那封被颜阡墨紧紧攥过,此刻显得有些皱巴巴的密信。
里面恐怕正藏着颜阡墨对某些“皇兄”的反击计划,或是与宫外某些势力暗中往来的证据。
颜阡墨瞳孔骤然一缩。
所有的乖巧、委屈、无助,在这一刻,如同被烈阳直射的薄冰,迅速消融殆尽,露出底下坚硬冰冷的本质。
少年脸上的表情慢慢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他年龄极不相符的深沉冷静与锐利。
那双眼眸,不再是怯懦的幼鹿,而是初具雏形的,窥伺猎物的鹰隼。
颜阡墨不再伪装,直起身,与慕笙歌平视,声音里的稚气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冰冷的探究与毫不掩饰的戒备:
“你到底是什么人?一次次出现在我身边,窥探我的秘密,究竟有何目的?”
慕笙歌不再晃脚了,他伸出手,温热的手掌轻轻抚上颜阡墨尚带一丝少年青涩的脸颊。
颜阡墨不自然地想要躲开,却被慕笙歌用两只手捧住脸,固定住,强迫他看着自己。
“小孩子家家的,”慕笙歌语气带着点无奈的纵容,重复着初见时的说辞,
“都说了,我只是一个……看不惯有人欺负小孩的过路人。”
“我不是小孩了!”颜阡墨冷声反驳,试图挣脱那看似轻柔却不容置疑的禁锢,“你这些骗人的话,对我没用。”
慕笙歌看着他眼底的倔强与早熟,忽然起了些逗弄的心思。
他想了想,故作神秘地道:“也许……你以后就会知道了。”
“什么意思?”颜阡墨蹙眉。
慕笙歌凑近他,几乎鼻尖相抵,墨色的瞳孔里漾着狡黠的光,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因为你以后会属于我,你可是我的娘子啊。”
“胡言乱语!”
颜阡墨耳根瞬间红透,猛地用力别开脸,挣脱了他的手,语气带着被冒犯的羞恼,
“我看你是糊涂了!我乃皇子,岂容你如此放肆!
再说,我也没有龙阳之好!你个……你个臭断袖!”
看着小家伙气急败坏又强自镇定的模样,慕笙歌忍不住低低笑出了声,从善如流地改口:
“那好吧,既然你不愿……那我做你娘子,可好?”
“你……!”颜阡墨被他这更加惊世骇俗、没脸没皮的话噎得一时语塞,脸颊连同脖颈都染上了绯色,心跳莫名失序。
他还没来得及组织语言反击,慕笙歌却忽然倾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颜阡墨滚烫的侧脸上,轻轻啄吻了一下。
那触感温软,一触即分,却像是一点火星,瞬间点燃了颜阡墨全身的血液。
他整个人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感受到被亲吻的那处皮肤,灼热得惊人,
以及鼻尖萦绕的、被对方身上清冽气息覆盖的、自己那淡淡的雪柳熏香……
当慕笙歌的视线再次清晰时,已是锦泽三十三年,春末。
地点是一处精致的湖中亭。
夕阳的余晖将湖面染成一片暖金色,波光粼粼。
晚风带着湖畔青草和湿润水汽的气息拂面而来。
亭中的石桌旁,坐着一个身形更为挺拔的少年。
约莫十七岁的颜阡墨,穿着月白色的常服,少了几分稚气,眉眼间的轮廓愈发清晰锋利,已然有了几分日后冷峻帝王的影子。
此刻,他似乎有些醉意,手边放着一个倾倒的酒壶,残余的酒液滴滴答答落在石板地上。
一手支颐,眼神迷蒙地望着被夕阳镀上金边的湖面,神色间带着一种罕见的,
卸下所有伪装后的怔忡与……一丝难以言喻的落寞。
慕笙歌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旁坐下。
目光落在石桌上,不由得微微一顿。
桌面上,铺着两张纸。
一张,是一幅笔墨细腻的画像。
画中人墨发深蓝衣袍,眉眼清冷,姿容绝世,正是慕笙歌的模样。
笔触间透着作画人极大的耐心与难以言喻的专注。
而另一张纸上,没有别的,只有密密麻麻、反复书写的一个名字——
慕笙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