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风沙卷着反间计的锋芒,正一点点瓦解李擎的联盟根基,千里之外的京城,却早已是暗流涌动、剑拔弩张。沈清鸢布下的棋局,历经多日蛰伏,终于到了收网的关键时刻。太医院对那枚诡异丹药的查验已有初步结果,虽未完全定论,却已明确指出其中含有数种性质活跃的未知矿物成分,绝非寻常补药。二皇子李景琛虽在前番试探中暂受挫折,但经营京城多年的势力盘根错节,仍是悬在朝堂之上的一把利刃,稍有不慎便可能反噬。沈清鸢深谙“打蛇需打七寸”的道理,当机立断定下双管齐下之策:一面彻底斩断二皇子在京中的核心财源与情报网络,使其失去爪牙;一面将丹药的隐患以迂回之术呈于御前,借皇室之力撬动局势,让真相在无声中发酵。
李景琛在京城的势力,从来不止于明面上的王府僚属与朝堂官职。多年来,他暗中培植了数处见不得光的据点,或敛财、或结党、或刺探隐私,而位于城南漕运码头附近的“千金坊”赌场,便是其中最关键的一环。这赌场背靠漕运,往来客商、三教九流汇聚,白日里车马盈门、人声鼎沸,到了夜间更是灯火通明、通宵达旦。这里不仅是京城最大的地下赌场,日进斗金,更是李景琛安插在宫外的“钱袋子”与“顺风耳”——账房里的暗册记录着官员赌债、权钱交易,后堂的密室中频繁上演着秘密会晤、情报交换,甚至有专门的打手负责催债逼供,不少忠良之后因沉迷于此家破人亡,不少官员因欠下赌债被迫依附,成为二皇子党羽。
沈清鸢早已通过苏氏提供的隐秘线索,结合自家情报网络的多方核实,掌握了“千金坊”与二皇子门人往来的铁证:标注着特殊暗语的流水账本、深夜出入赌场的官员名录、甚至还有二皇子心腹亲往赌场交接财物的目击记录。但她并未选择直接向御史台或皇帝举报——这般行事太过直白,极易打草惊蛇,让李景琛有时间销毁证据、切割关系,顶多牺牲几个替罪羊,根本伤不到其根本。沈清鸢要的,是一场雷霆万钧、让他无从辩驳的毁灭。
时机,终在她的等待中悄然降临。当朝御史大夫王彦,以刚正不阿、嫉恶如仇闻名,素来不与任何皇子结党,深得皇帝信任。可这位老御史近日却愁眉不展,家中幼子王昭年少轻狂,沉迷赌博,竟在“千金坊”欠下高达三万两白银的巨债。赌场打手日日上门催逼,言辞刻薄、手段狠辣,甚至放言若不按期还钱,便要拆了御史府的牌匾,将王昭绑去码头做苦力。王彦又气又急,既痛心子侄不肖,丢尽家族颜面,又愤恨赌场仗势欺人、无法无天,却因顾及皇家颜面与自身清誉,一时竟无从下手。
沈清鸢得知此事,立刻意识到这是撬动棋局的最佳支点。她通过“墨香斋”那位与王彦有旧的老秀才,以“偶然发现”为由,将“千金坊”背后的势力背景、平日逼债的累累恶行,连同部分指向二皇子的间接证据——比如赌场账目中与二皇子门下官员的频繁资金往来记录、打手所用刑具上刻有的特殊徽记(与二皇子府护卫所用之物同源),巧妙地“泄露”给了王彦最信任的门生。
那门生得知真相,又惊又怒,当即如实禀报恩师。王彦听闻“千金坊”竟是二皇子暗中操控,瞬间勃然大怒:“皇子贵胄,不思匡扶社稷、体恤百姓,反倒纵容恶徒开设赌场、祸害良民,败坏朝纲!”他本就因幼子之事憋了一肚子火,此刻得知幕后黑手竟是皇子,更是怒不可遏,再无半分顾忌。当日深夜,王彦便动用自己御史台的直属权限,调动负责京城南城治安的巡防营,以“查缉巨赌、肃清地面、捉拿恶徒”为由,率领三百精兵,悄无声息地包围了“千金坊”。
彼时的“千金坊”正是热闹非凡,赌桌旁吆喝声、骰子声、筹码碰撞声此起彼伏,无人察觉死神已然降临。巡防营士兵如猛虎下山,破门而入,瞬间控制了赌场内外所有出入口。赌客们惊慌失措,四处奔逃,却被早有准备的士兵一一拦下;赌场掌柜与打手们试图反抗,甚至想要销毁账房中的隐秘账本,却被训练有素的士兵迅速制服。此次突袭,行动迅雷不及掩耳,当场抓获赌客近百人,查获赌资逾十万两白银,更重要的是,搜出了数本记录着隐秘往来的核心账册。
账册之上,虽未直接出现二皇子的名字,但其中频繁出现的“玉公子”代号(正是李景琛私下所用)、与二皇子府长史、工部郎中等人的资金往来明细、以及记录官员隐私用以要挟的暗页,无一不在暗示着这家赌场与二皇子的深层关联。消息一出,京城哗然。百姓们纷纷议论二皇子的恶行,官员们则人人自危,生怕自己与“千金坊”的牵扯被曝光。
李景琛得知“千金坊”被查封的消息时,正在府中与心腹商议如何进一步拉拢兵部官员,闻言瞬间脸色惨白,又惊又怒。他想动用关系干预此案,却碍于王彦的刚正名声与御史台的职权,更怕此举会引火烧身,让皇帝疑心自己;想派人暗中销毁证据,却发现巡防营早已将赌场严密看管,账册也已被王彦亲自封存,根本无从下手。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经营多年的重要财源与情报据点被连根拔起,还落得个“纵容恶徒、德行有亏”的骂名。
皇帝得知此事后,果然龙颜大怒。他本就对二皇子近年来的势力扩张有所忌惮,如今又见其纵容下属开设赌场、祸害百姓,心中对他的失望更甚,当着众臣的面斥责道:“景琛身为皇子,不思修身立德,反倒纵容手下为非作歹,败坏皇家声誉,实乃御下不严!”虽未直接降罪,但这份斥责,已让二皇子在朝堂上颜面尽失,势力也开始出现松动。
“千金坊”之事刚过不久,太后寿辰便如期而至。宫中张灯结彩,筹备庆典,各方势力纷纷准备奇珍异宝,欲在寿宴上讨好太后与皇帝。沈清鸢深知,这是将丹药问题摆上台面的绝佳机会——太后素来注重养生,对皇帝服用丹药之事本就颇有微词,且太医院的初步查验报告已送达太后手中,她心中早已存疑。只是,此事涉及皇帝龙体与皇家颜面,若是直接揭发,不仅容易引起皇帝反感,更可能被对手反咬一口,指责其“诅咒君王”。沈清鸢思索再三,决定用一种“于无声处听惊雷”的方式,将隐患悄然呈现在太后与皇帝面前。
她想起家中古籍记载,前朝曾有方士以金石炼丹,其中便有与幽熖石特性相似的矿物。初服之时,服药者会精神亢奋、精力充沛,仿佛返老还童,但久而久之,便会性情大变、暴躁易怒,躯体也会逐渐佝偻衰败,最终往往暴毙而亡。沈清鸢眼中灵光一闪,决定以此为灵感,制作一份特殊的寿礼。
她派人四处寻访,终于找到一位隐居在京郊的老玉匠。这位老玉匠技艺精湛,尤擅微雕,曾为前朝皇室雕刻过贡品,却因性情耿直,不肯巴结权贵,故而晚年郁郁不得志,生活清贫。沈清鸢亲自登门拜访,以重金相聘,并坦诚告知自己的意图——并非恶意诅咒,而是为了警醒君王、揭露奸佞。老玉匠本就对当今朝堂的暗流有所耳闻,又敬佩沈清鸢的胆识与诚意,当即应允。
沈清鸢取出一块上好的和田白玉,质地温润、色泽纯净,毫无瑕疵。老玉匠耗时半月,日夜雕琢,终于完成了一尊“仙翁献寿桃”的玉雕。这尊玉雕高约一尺,仙翁白发童颜,面容红润,嘴角噙着笑意,双手捧着一枚饱满圆润的寿桃,周身雕刻着祥云缭绕,乍看之下,吉祥喜庆,尽显寿宴祥和之气,任谁看了都会赞一声精妙。
但唯有凑近细看,才能发现其中的玄机。在仙翁宽大的袍袖褶皱之间,老玉匠以微雕之术,刻上了一组极其隐晦的图案:一方燃烧的丹炉,炉边散落着几块幽蓝色的奇异石头,石头的纹理、色泽,与沈清鸢此前见过的幽熖石别无二致;而在寿桃的底部纹理中,另一组图案蜿蜒展开——起初是一个身形挺拔、面容平和的人影,随着纹理延伸,人影逐渐变得扭曲佝偻,面目也愈发狰狞,最终匍匐在地,状若枯槁,令人不寒而栗。
这两组图案,需得借着光线仔细端详才能分辨,且寓意可作多重解读:既可视为艺术夸张,警示世人丹药不可过量服用;也可视为隐晦的讽谏,直指皇帝服用丹药后的潜在隐患。沈清鸢看着这尊玉雕,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将其交给了安平郡主——太后的亲侄女,一位看似天真烂漫、实则心思通透的宗室贵女。沈清鸢早已与她暗中沟通,将前因后果简略告知,安平郡主素来敬重沈清鸢,又对二皇子与柔妃的所作所为颇为不齿,当即应允帮忙。
寿宴当日,紫宸殿内灯火辉煌,文武百官、宗室亲眷齐聚一堂,各方寿礼琳琅满目,珍珠翡翠、奇珍异兽应有尽有。当安平郡主捧着那尊“仙翁献寿桃”玉雕走上殿时,其精湛的雕工瞬间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太后娘娘,臣女偶得民间异宝,特意献给娘娘,祝娘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安平郡主盈盈一拜,将玉雕呈上。
太后素来喜爱玉器,见这玉雕雕工精妙、寓意吉祥,顿时喜笑颜开,接过玉雕细细观赏。殿内众人也纷纷称赞,一时间,这尊玉雕成为了寿宴上的焦点。太后摩挲着温润的玉面,起初并未在意那些细微的纹路,直到安平郡主适时地凑上前来,用看似天真好奇的语气,指着仙翁袍袖间那幽蓝色的石头刻纹问道:“太后娘娘,您看这石头的颜色好生奇特,蓝莹莹的,倒像是古书上说的那种……入了丹药就能让人精神亢奋的什么石来着?臣女一时想不起来了。”
她话音刚落,又指着寿桃底部那组渐变的人影,微微蹙眉道:“您再看这儿,这雕刻得真有意思,怎么越看越觉得……这人影好像越来越吓人呢?倒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上了似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安平郡主的声音不大,却恰好传到了太后与身旁的皇帝耳中。太后本就对皇帝服用丹药之事心存疑虑,又早已看过太医院的查验报告,此刻经安平郡主一提醒,再仔细端详那两组隐晦的图案,心中顿时警铃大作!燃烧的丹炉、幽蓝色的奇石、扭曲狰狞的人影……这分明就是在影射皇帝服用的丹药有问题!那幽蓝色的石头,不正是与太医院报告中提到的“未知活跃矿物成分”隐隐契合吗?而那扭曲的人影,不也正像是皇帝近来时而亢奋、时而萎靡、性情愈发暴躁的状态吗?
太后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手中的玉雕仿佛变得沉重无比,周身的温润触感也驱散不了心中的冰寒。她抬眼望了一眼身旁的皇帝,见他眉头微蹙,脸色也有些难看,显然也明白了其中的深意。太后心中怒火中烧,却深知此事不可当场发作,否则不仅会搅乱寿宴,更会让皇家颜面扫地。她强压下心中的情绪,不动声色地将玉雕放在身旁的案几上,淡淡笑道:“这玉匠倒是心思巧妙,雕刻得别有韵味。哀家很是喜欢,就留在宫中赏玩吧。”
寿宴继续进行,但太后心中已是波澜起伏,再也无心欣赏其他寿礼。而皇帝,经此一事,心中也埋下了深深的疑虑。他近来确实察觉到身体的异样:精力时而旺盛得彻夜难眠,处理政务时意气风发,时而又萎靡得连朝会都难以支撑;脾气也变得愈发暴躁,常常因为一点小事便大发雷霆,事后又懊悔不已。他此前一直以为是国事操劳、心力交瘁,或是丹药的“正常药性”,从未深想过其中有诈。但今日这尊玉雕与安平郡主的话语,却如同一记重锤,敲醒了他——难道这丹药真的有问题?难道有人在利用丹药控制自己?
圣心疑惧,权柄回收
寿宴之后,太后将那尊“仙翁献寿桃”玉雕带回了自己的慈宁宫,日日摆在案头,时时警醒。她不止一次在与皇帝私下交谈时,有意无意地提起丹药之事,劝诫道:“陛下乃是万民之主,龙体康健最为重要。丹药之物,终究是金石所炼,性烈伤身,还是少服为妙。太医院的太医们都是饱学之士,不如多听听他们的意见,好生调理身体。”
太后的话,如同催化剂,让皇帝心中的疑虑愈发深重。而“千金坊”事件的后续发酵,更让他对二皇子彻底失望。王彦在查封“千金坊”后,并未就此罢手,而是依据账册上的线索,顺藤摸瓜,弹劾了多位与赌场有牵连的二皇子门下官员。这些官员或因赌债依附,或为赌场充当保护伞,证据确凿,无从辩驳。皇帝龙颜大怒,下令将这些官员革职查办,重者流放边疆,轻者贬为庶民。
此事牵连甚广,朝堂震动,二皇子李景琛虽未被直接牵连,但“御下不严”、“纵容党羽为非作歹”的罪名却再也洗不掉。皇帝本就对二皇子近年来的势力扩张有所忌惮,如今又见其党羽如此不堪,心中对他的信任彻底崩塌,甚至开始怀疑二皇子是否早已包藏祸心,想要借助这些势力图谋不轨。
与此同时,皇帝对身边之人也产生了深深的不信任。他想起一直负责为自己呈递丹药的太监冯保,想起举荐玄诚天师的柔妃,甚至想起那些日日在耳边吹捧丹药神奇的官员。种种念头交织在一起,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与愤怒——他身为九五之尊,竟可能成为他人手中的傀儡,被丹药控制,被势力裹挟!
皇帝开始暗中调查,他下令太医院加快对丹药的查验速度,务必查明其中所有成分;又秘密派遣心腹之人,暗中监视冯保、柔妃以及玄诚天师在皇陵的动向;同时,他对二皇子的态度也愈发冷淡,多次拒绝了二皇子入宫觐见的请求。数日后,在一系列调查尚未完全定论,但皇帝心中已然有了决断之时,一道圣旨从宫中传出,震惊朝野:“二皇子李景琛,近年行事浮躁,御下不严,致生祸端,败坏皇家声誉。着令其闭门思过,砥砺德行,收回其监管工部部分事务及协理京畿防务之权,无诏不得出府半步,静心思索己过!”
这道圣旨,如同晴天霹雳,彻底击碎了二皇子争夺储君的野心。收回工部事务与京畿防务之权,意味着李景琛失去了手中最重要的实权,势力被大幅削弱;而“闭门思过、无诏不得出府”,则等同于将他软禁在府中,切断了他与外界的联系,使其无法再参与朝堂争斗。一时间,朝堂格局为之一变,太子一系声势大涨,而二皇子党羽则树倒猢狲散,人人自危。
京城这场惊心动魄的雷霆行动,从查封“千金坊”到寿宴献玉雕,再到二皇子被收回权柄,前后不过月余时间,却彻底扭转了朝堂的局势。沈清鸢运筹帷幄,借力打力,未动一兵一卒,便成功肃清了二皇子在京城的核心据点,借太后与皇帝之手,重创了二皇子的势力,靖安侯府的危机也暂时得以解除。
消息传到靖安侯府,侯夫人苏氏长长舒了一口气,压在心中多日的巨石终于落地。府中上下喜气洋洋,以为风波已过,从此可以高枕无忧。但沈清鸢却并未感到丝毫轻松,她站在府中庭院的海棠树下,望着皇宫的方向,眉头依旧微蹙。
她清楚地知道,二皇子虽倒,但这只是这场棋局中的第一步。柔妃仍在宫中,深得皇帝昔日宠爱,手中仍握有一定的势力,且与玄诚天师、冯保暗中勾结,是隐藏在深宫的毒瘤;冯保身为皇帝身边的近侍太监,掌控着宫中部分职权,是传递丹药、窥探圣意的关键人物;玄诚天师仍在皇陵炼丹,幽熖石的秘密尚未完全揭开,那枚诡异丹药的真正危害与幕后主使,依旧迷雾重重;而林老将军战死北境的真相,也还未查明,大仇未报。
二皇子,不过是那黑暗势力伸出的一条重要臂膀。如今斩断了这条臂膀,却并未触及核心——那个隐藏在层层帷幕之后,操纵着丹药、挑起皇子争斗、谋害忠良的真正元凶首恶,依旧逍遥法外。沈清鸢明白,接下来的斗争,将更加凶险,更加直接。她要面对的,是深宫中的步步惊心,是朝堂上的明枪暗箭,是黑暗势力的疯狂反扑。
夕阳西下,余晖洒在京城的宫墙之上,给这座古老的都城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