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凤仪宫内却灯火通明。苏璃并未安寝,白日里朝堂的风波与云琼带回的云珏密信,如同两块巨石压在她心头。她深知,云珏那石破天惊的举动,已将原本暗藏的棋局彻底掀翻,迫使她必须在最短时间内做出决断,稳定朝局。
就在她对着烛火,反复推演各种可能之时,心腹女官知秋悄无声息地进来,低声道:“陛下,程敏程老大人在宫外求见,说有要事禀奏。”
苏璃眼中精光一闪。程敏此时深夜来访,必是为了今日之事。他是军方柱石,亦是朝中老臣,他的态度至关重要。“宣。”
片刻后,一身常服、未着甲胄的程敏大步走入殿内。他年事已高,但腰背依旧挺直,步履生风,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凝重。他正要行礼,苏璃已抬手免了:“程爱卿深夜前来,不必多礼。坐。”
“谢娘娘。”程敏在下方锦墩上坐下,开门见山,“今日朝堂之事,老臣忧心如焚。娘娘临危受命,支撑朝局至今,如今局面,需当机立断。”
苏璃看着他,不动声色:“爱卿有何高见?”
程敏深吸一口气,显然来之前已深思熟虑,沉声道:“老臣思虑再三,以为眼下有三策,可供陛下抉择。”
“其一,太后监国。”他伸出第一根手指,“娘娘可下诏,言明皇帝因‘惊马受创,需长期静养’,由太后您名正言顺监国理政,总揽大权。此策最为稳妥,符合祖制常例,可暂时安抚守旧派,避免即刻的激烈冲突。然……”他顿了顿,“此策终究是权宜之计,皇帝名位犹在,隐患未除。且时日一长,难免再生事端。”
苏璃微微颔首,不置可否。这确实是最保守的选择,但也意味着问题并未根本解决,云珏依然是个随时可能引爆的麻烦。
“其二,”程敏伸出第二根手指,“皇帝养病,另立储君。”他声音压低了些,“可宣称陛下病情沉重,难以康复,尽早从皇孙或宗室近支中择选贤能,立为皇太孙或储君,由娘娘您辅政,直至新君成年。此策可彻底断绝某些人对皇帝复位的念想,将目光转向未来。但……择立储君本身便是极大的动荡,各方势力必会激烈角逐,恐引发新一轮党争,且新君年幼或威望不足,仍需娘娘长期操劳。”
苏璃眼神微动。这一策更为激进,试图从根本上转移矛盾,但风险同样巨大,尤其是在北境不宁、朝局未稳之时。
程敏说到这里,停顿了更长时间,脸上露出明显的迟疑之色,甚至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殿门方向,仿佛接下来的话极其大逆不道。他深吸一口气,才极其艰难地吐出第三个选择:
“其三……若,若娘娘决意……顺应皇帝今日之言,行……禅让之事……”他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挤,“那么,老臣以为,当务之急,需先除王氏!必须赶在禅位诏书明发之前,坐实王诠、王演父子谋逆大罪,将其势力连根拔起,明正典刑!”
他猛地抬头,看向苏璃,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王家乃皇后外家,其罪若定,便可顺势牵连皇后!唯有如此,方能向天下人昭示,皇帝禅位,非娘娘逼迫,实乃迫于外戚擅权、危及社稷之无奈之举!是娘娘为保江山、护皇儿之壮士断腕!如此,或可堵住部分悠悠众口,减轻‘牝鸡司晨’之非议,将禅位之举,塑造成‘平定内乱、保全皇室’的不得已而为之!”
这才是程敏今夜前来的真正核心!他深知,单纯的禅位必然引发滔天反对声浪,唯有将王氏打造成一个十恶不赦、逼迫君父的奸佞集团,将苏璃的登基与“清君侧”、“安社稷”捆绑在一起,才能在一定程度上争取舆论,化解部分阻力。这是将政治风险转移,用王家的鲜血,来为苏璃的御座铺路!
殿内死寂。烛火噼啪作响,映照着苏璃面无表情的脸。
王氏父子已下狱,三司会审正在进行,但目前尚未有确凿的“谋逆”铁证。程敏此言,无异于暗示……需要“制造”证据,或者至少,要加快进程,在审结之前,就先定下基调,甚至……需要他们“认罪”。
苏璃久久不语。她明白程敏的用意,这确实是目前看来,能最大程度减少禅位阻力的策略。但是……
她缓缓抬起手,拿起手边几案上的一只白玉茶杯。那杯子温润剔透,是云承睿生前最爱用的物件之一。她摩挲着光滑的杯壁,眼神幽深难测。
程敏屏住呼吸,紧紧盯着苏璃的手。他知道,这只杯子的落下与否,将决定王家乃至许多人的生死,也将决定帝国未来的走向。
终于,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苏璃手腕轻轻一抖。
“啪嚓!”
清脆的碎裂声,在寂静的殿内显得格外刺耳。白玉茶杯摔落在冰冷的地砖上,瞬间四分五裂,碎片飞溅。
掷杯为号!
程敏心头巨震,随即深深低下头去,沉声道:“老臣……明白该如何做了。”
苏璃没有看地上的碎片,目光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决断:“去吧。做得干净些。哀家……要在一个月内,看到结果。”
“臣,领旨!”程敏不再多言,起身,躬身,倒退着离开了凤仪宫。
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满地碎玉,映照着跳跃的烛火,如同破碎的过往与注定沾满鲜血的未来。
苏璃独自坐在凤座上,闭上眼,揉了揉眉心。为了这江山稳固,为了那或许可能的不同未来,她终究还是踏出了这最冷酷的一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