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母王氏那番看似轻描淡写、实则字字诛心的警告,如同无形的枷锁,瞬间缩紧。
沈清辞明显感觉到,自己院外的“眼睛”多了起来。
无论是出门散步还是柳嬷嬷采买,似乎都有人在不远不近地“留意”着。
一种令人窒息的控制感弥漫在空气中。
她试图装作若无其事,继续在房中“胡乱描画”,但心境已截然不同。
每一笔落下,都仿佛能感受到背后审视的目光。
她知道,绣样这条路,短期内是彻底走不通了。
任何与“新奇”、“外传”沾边的东西,都可能成为王氏发作的借口。
经济命脉的缺失,第一次如此具象化地表现为行动自由的进一步丧失和无处不在的监视。
屋漏偏逢连夜雨。
几日後,发放月例的日子到了。
往常虽然克扣难免,但总还有那么几钱碎银和一些必要的份例。
这次,来的却是王氏身边的得意嬷嬷,带来的东西寥寥无几,且都是些次等的布匹和胭脂。
那嬷嬷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夫人说了,近日府中开支甚大,各处都要俭省些。大小姐如今也不常出门,这些用度尽够了。若是短了什么,再去回夫人便是。”
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你的花销,从此彻底捏在我手里,一分一毫都需经过我的允许。
甚至连她小厨房偶尔开火用的米粮菜蔬,都被以“核对用度”为由,查问得更加仔细。
这是一种精准的经济扼杀。
王氏甚至不需要知道她具体在做什么,只需要牢牢控制住她所能接触到的所有资源,就能将她任何萌芽的念头掐死在襁褓之中。
沈清辞坐在窗前,看着那点可怜的份例,只觉得一股冰冷的绝望从心底蔓延开来。
她空有超越时代的见识,空有《百工辑要》这样的宝库,却连最基本的生产资料都无法获取。
就像是一个拥有金山地图的人,却被困在四面是海的孤岛上。
“愿得金瓯一片,自掌乾坤……”
她无意识地喃喃念着原主的诗句,指尖冰凉。
此刻,她才真正体会到这诗句背后是怎样的无力与悲凉。
那“金瓯”不仅仅是钱,更是获取钱的权力、机会和自由!
没有这些,所谓的“乾坤”,永远只是别人施舍的方寸之地,随时可以收回。
柳嬷嬷在一旁看着,又是心疼又是焦急,压低声音道:“小姐,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要不……要不咱们再想想别的路子?老奴还有个远房亲戚,在城外庄子上……”
“没用的,嬷嬷。”
沈清辞打断她,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清醒,“只要我还姓沈,还在这侯府里,任何一点银钱出入,最终都绕不开他们。找谁合作,都有可能被查出来,反而连累他人。”
崔娘子的遭遇就是血淋淋的例子。
个人努力在庞大的宗法制度和阶级压迫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和可笑。
她之前所有的尝试,都像是在一堵厚厚的棉花墙上钻孔,使尽全力,却收效甚微,反而可能引来墙后更警惕的注视。
室内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将房间割裂成明暗交织的碎片,就像她此刻破碎的希望。
难道就只能这样认命了吗?
等待着被当作联姻的工具嫁出去,从一个牢笼进入另一个可能更不堪的牢笼,继续过着仰人鼻息、毫无自主权的生活?
不!她不甘心!
那股属于“陆铮”的倔强和反抗欲再次燃烧起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猛烈。
她的目光,再一次不由自主地、极其缓慢地,投向了那个放在衣柜深处的紫檀木盒。
《百工辑要》……知味斋……青檀居士……
萧景珩。
那个危险、神秘、却拥有她无法想象的能量和资源的男人。
他似乎看出了她的困境,甚至提前给予了帮助和一条可能的出路。
他想要什么?她的才华?她的忠诚?还是……其他?
一旦借助他的力量,很可能就此被打上他的烙印,陷入更复杂的权力漩涡,甚至失去更多的自主权。
但是,如果连眼前的困境都无法突破,还有什么资格去谈论未来的自主?
这是一个两难的抉择。
是在沉默中逐渐被扼杀,还是冒险抓住那根可能通往广阔天地、也可能通向深渊的藤蔓?
夜色渐渐笼罩下来,房间里没有点灯,一片黑暗。
沈清辞在黑暗中坐了许久许久,仿佛一尊雕像。
最终,她缓缓站起身,走到衣柜前,打开了那个紫檀木盒。她没有去碰那本《百工辑要》,而是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张写着“知味斋”和“青檀居士”的纸条。
冰凉的纸张在她指尖仿佛有千斤重。
她走到窗边,借着最后一点天光,再次看清了那几行字。
然后,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转身对一直忧心忡忡守在一旁的柳嬷嬷,用一种极其低沉却清晰的声音说道:
“嬷嬷,明天……你想办法,亲自去一趟知味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