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雅集的成功,如同在沉寂的潭水中投下一颗石子,漾开的涟漪虽微,却持续扩散。
沈清辞并未急于求成,她深谙“润物细无声”的道理。
遵循着“循序渐进”的原则,她将这类小聚固定为每月一次,名目时而“品茗”,时而“赏花”,时而“共绣”,主题变换,却始终围绕着才艺切磋与闲谈的交织。
频率不高不低,既不至于频繁惹人生疑,又能维持联系,慢慢培养习惯。
参与者依旧是那几位精心筛选过的闺秀。
几次下来,最初的生疏和试探渐渐褪去,一个以沈清辞的小花厅为据点的、微型的女性社交圈初具雏形。
沈清辞在其中扮演着温和的引导者和倾听者角色,从不刻意突出自己,却总能恰到好处地引导话题,或在他人遇到困惑时,提供一两点看似随意、实则蕴含现代管理或思维方式的“小建议”。
例如,当那位苦恼于学习管家的侍郎千金抱怨账目繁杂时,沈清辞并未直接提及复式记账法,而是笑着说:“我有时胡想,若将各项收支如同树木分杈般归类,主杆分明,枝桠清晰,再辅以不同颜色标记轻重缓急,不知是否会清爽些?” 她随手在纸上勾勒了一个极简的树状图概念。
那位小姐闻言,眼睛一亮,如获至宝,连连称妙。
又如,另一位小姐家中藏书楼混乱,沈清辞便提议:“或许可仿照史书目录,略加变通,不以经史子集粗分,而按实用与否、或着书年代、甚至书房架位编号造册,寻时按图索骥,岂不方便?” 这已是现代索引系统的雏形。
这些超脱于时代常见思维、却又在闺阁理解范围内的“小窍门”,让沈清辞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这个小圈子里隐形的“智慧核心”。
她输出的不仅是方法,更是一种不同的思维方式。
几位闺秀看她的眼神,渐渐从最初的同情或好奇,转变为真正的欣赏和信服。
其中一位姓苏的翰林之女,性情沉静温和,却对数字极为敏感,对沈清辞提到的“树木分杈记账法”表现出极大兴趣,私下又请教了几次。
沈清辞察觉其真心向学且口风甚紧,便稍稍多透露了些思路,两人关系悄然拉近。
另一位姓韩的都尉之女,则对“编号管理”兴致盎然,执行力颇强。
核心的盟友,正在慢慢浮现。
与此同时,那张脆弱的情报网,也开始零星地反馈回一些信息。
通过柳嬷嬷和几个被微小利益或温情笼络住的底层仆妇,沈清辞得知:王氏院里的二等丫鬟碧珠因打碎一只玉镯被责罚,心中不忿;门房老赵的儿子赌钱欠了债,近日愁容满面;采买上的媳妇子抱怨最近京城绸缎价格浮动异常,似是江南漕运出了些问题……
这些信息看似琐碎无用,沈清辞却让柳嬷嬷一一记下。
她深知,人的情绪和社会的波动,往往就隐藏在这些碎片之下。
例如,碧珠的不满或许将来能利用;老赵的困窘可能是个突破口;江南漕运问题可能影响京中物价,甚至牵连朝局……
她开始尝试着,将这些信息与雅集中听到的各位小姐家中的细微动向联系起来,模糊地拼凑着更广阔的图景。
这一日,一位新面孔出现在了雅集上——她是柳嬷嬷通过远房亲戚辗转介绍的,是一位经营着一家小绣坊的寡妇,夫家姓陈,人称陈娘子。
她手艺精湛,却因缺乏靠山和渠道,生意始终不温不火,时常受同行挤兑。
沈清辞邀请她的理由很充分:请教双面绣的技法。
陈娘子受宠若惊,自然是倾囊相授。
聚会间隙,沈清辞状似无意地感叹:“娘子这般好手艺,若只在坊间默默无闻,真是可惜了。
如今京中好些夫人小姐,都喜好些独特不张扬的样式,若能直接送到她们眼前,定然不愁销路。”
陈娘子闻言,顿时诉起苦来,提及同行如何压价、如何抢客、大店铺如何盘剥等困境。
沈清辞静静听着,末了,才轻声道:“或许……不必都与他们争抢。另辟蹊径,专做少数人生意,虽量少,但价精,反而清静。若娘子有意,日后我或可请相熟的姐妹,将你的绣品推荐给一些喜好风雅、又厌烦了俗套的夫人小姐。只是……需得绝对隐秘,花样也需独特,绝不能外流。”
陈娘子是何等精明之人,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和机会,这是搭上了侯府小姐和其社交圈的快车道!
虽然要求苛刻,但利润和稳定性远非以往可比!
她激动得连连保证,绝不会出任何纰漏。
一条潜在的、隐蔽的、基于女性手艺和高端需求的供应链,悄然建立了雏形。
沈清辞并未投入本金,而是以“信息”和“渠道”作为无形资产入股,风险极低,且完全符合闺阁身份。
送走所有人后,沈清辞独自站在窗前,看着庭院中渐盛的春色。
雅集、情报、人脉、潜在的商业渠道……
一条条无形的丝线从她手中伸出,悄无声息地编织成网。
虽然依旧脆弱,覆盖范围有限,却是一个真正属于她自己的、正在缓慢成长的力量体系。
她不再像过去那样,急切地想要立刻赚取金钱证明自己,而是更有耐心地布局,更注重根基的稳固和隐蔽性。
卧薪尝胆,并非消极等待,而是积极地、沉默地积蓄着每一分可能的力量。
她知道,王氏的目光从未真正离开过她。
最近的“安分”或许能让其放松警惕,但一旦她的动作稍大,必然又会引来风雨。
因此,她必须更小心,更谨慎。
但她的眼神,已不再是过去的绝望或愤怒,而是一种沉静的、带着一丝冷光的笃定。
网,已悄悄撒下。
只待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