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珩的话语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沈清辞心中漾开层层涟漪。
“投资”与“不忍”,这两个词背后的含义天差地别,却同样让她心生警惕。
然而,此刻的她,如同溺水之人,即便眼前是带着尖刺的浮木,也必须抓住。
“公子的恩情,清辞铭记于心。”
她再次敛衽行礼,将所有的情绪深深掩藏,只余下表面的恭顺与感激,“一切但凭公子安排。”
她的识趣和冷静似乎让萧景珩颇为满意。
他微微颔首:“很好。时间紧迫,我们必须即刻动身。京城各门即将落锁盘查,唯有今夜趁乱尚有一线机会出去。”
他拍了拍手,那个名叫陈山的精悍男子立刻推门而入,手里捧着两套粗布衣裳,甚至还有一套半旧的男子袍服。
“换上。”萧景珩言简意赅,自己率先拿起那套男子衣袍,“从现在起,没有侯府嫡女沈清辞,你是我远房表弟,随我南下探亲。记住,少说话,一切看我眼色行事。”
沈清辞没有丝毫犹豫,接过那套灰扑扑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裙。
她背过身,迅速换下身上那件不合体的外衫,冰冷的粗布摩擦着皮肤,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属于底层民众的真实触感。
她将长发简单挽成男子发髻,用布巾包住,再微微佝偻起背,顿时一个瘦弱不起眼的乡下少年形象便出现了。
萧景珩也已换好装束,他本就气质内敛,此刻换上普通的细棉布袍,遮掩了通身的贵气,更像一个家道尚可的年轻书生,只是那双眼眸深处的锐利,却难以完全掩盖。
陈山低声道:“主子,车马已备在后门。路线已规划好,走漕运码头的水路,盘查相对宽松,我们的人也已打点妥当。”
“走。”萧景珩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率先走出房门。
夜色如墨,寒风凛冽。
一辆毫不起眼的骡车早已等候在后门小巷。
陈山充当车夫,萧景珩与沈清辞迅速钻入车厢。
车厢狭小,两人几乎肩并肩坐着,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体温和呼吸声。
骡车缓缓启动,轱辘压在青石板上,发出单调的声响,融入了京城夜晚的背景噪音之中。
每一声蹄响,每一次转弯,都让沈清辞的心弦绷紧一分。
透过车帘的缝隙,她能看到一队队举着火把的官兵匆匆跑过主要街道,盘查着可疑的行人。
紧张肃杀的气氛弥漫在整个京城上空。
他们的骡车却巧妙地穿行在偏僻的小巷,避开了所有主干道。
陈山对京城道路极为熟悉,显然早有准备。
一路有惊无险。
偶尔遇到小队盘查,陈山便递上早已准备好,毫无破绽的路引文书,声称是送家中少爷和表弟出城探亲。
官兵粗略查看,见是普通百姓,又见车中确实是两个看似文弱的“男子”,并未过多为难。
越是接近城门,盘查越发严密。
终于,巍峨的城门楼出现在视野尽头,火把通明,甲士林立,气氛凝重得几乎让人窒息。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骡车即将接受最后一关检查时,不远处突然响起一阵骚动!
似乎是一辆华丽的马车强行冲卡,引发了冲突,吸引了大部分守城官兵的注意力!
“快走!”萧景珩低喝一声。
陈山会意,猛一扬鞭,骡车趁着这短暂的混乱,加速通过了城门洞!
冷风瞬间灌入车厢!
出来了!他们竟然真的出来了!
沈清辞回头望去,那巍峨的象征权力与束缚的京城巨兽,正在夜色中逐渐远去,变得模糊。
一种极度复杂的情感攫住了她——有
逃出生天的恍惚,有家破人亡的悲凉,有前路茫茫的恐惧,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挣脱了枷锁的野望。
“别放松警惕。”萧景珩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冷静依旧,“这只是第一步。”
骡车没有停下,而是继续在官道上奔驰了约莫半个时辰,直到彻底远离京城范围,才在一处偏僻的河边码头停下。
那里,悄无声息地停泊着一艘中等大小的乌篷货船。
“下车,换船。”萧景珩率先跳下车。
沈清辞跟着下车,冰冷的河风扑面而来,让她打了个寒颤。
她最后望了一眼京城的方向,那里只剩下漆黑的天际线。
碧玉……不知她是否逃出来了?
张婆子、刘嫂、春杏……那些与她命运短暂交织的人们,又将面临什么?
她用力掐了一下掌心,强迫自己收回目光。
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
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未来。
她跟着萧景珩,踏上了摇晃的甲板。
船夫是个沉默寡言的老者,看了萧景珩一眼,微微点头,便解缆撑篙。
乌篷船悄无声息地滑入黑暗的河道,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
沈清辞站在船头,望着两岸模糊倒退的景物,听着哗哗的水声。
京城的一切,荣华、屈辱、阴谋、挣扎,仿佛都成了上辈子的事。
旧的牢笼已然破碎,而新的征途,就在这暗夜的水路上,悄然开启。
身边是心思难测的权贵男子,前路是完全陌生的江南之地。
她不再是侯府嫡女沈清辞,也不再是网络喷子陆铮。
她是谁?她将去往何方?
答案,或许就在这奔流的河水前方,在那未知的、危机与机遇并存的未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