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的路途漫长而艰险。
宓瑶几人靠着顾嬷嬷对水路的依稀记忆和极度的小心谨慎,一路避开主要关卡,风餐露宿,终于在数日后,有惊无险地抵达了杭州府地界。
越是靠近杭州,水道上的盘查反而显得比之前宽松了些许。
看来萧景珩“祸水北引”的策略确实起了效果,镇江方向的紧张吸引了大部分注意力。
然而,宓瑶却不敢有丝毫大意。
杭州虽非风暴中心,但亦是繁华重地,各方势力盘根错节。
她们的身份经不起任何推敲,怀中的证据更是足以引爆一切的惊雷。
按照萧景珩的计划,她们需在杭州找到他名下的海贸商队,借助商船北上。
但如何联系上商队,并且取得对方的绝对信任,仍是难题。
那枚玄铁指环是信物,但如何使用,萧景珩并未明言,显然这也是一种考验。
小船并未直接驶入繁华的杭州码头,而是在城外一处名为“渔家渡”的偏僻小渔村外停了下来。
此地渔船往来,人员混杂,便于隐藏。
“姑娘,老奴先去打听一下码头和商队的情况。”顾嬷嬷低声道,“你们在此等候,万事小心。”
宓瑶点头,将一小块碎银子塞给顾嬷嬷。此刻她们必须依赖顾嬷嬷的经验和人脉。
顾嬷嬷去了近两个时辰才回来,脸色却并不轻松。
“情况有些复杂。”顾嬷嬷蹙眉道,“杭州码头近日也不太平,说是要严查北上船只,尤其是海贸商船,盘问得格外仔细。二爷提到的那家‘四海商行’,倒是找到了,确是杭州府数得着的大海商。但……”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听说商行内部近日似乎也有些纷争,像是来了什么大人物,守卫也比平日森严了许多。我们几个生面孔,想要贸然凭信物去接触,恐怕极易惹人怀疑。”
屋漏偏逢连夜雨!难道连这最后的北上之路也布满了荆棘?
宓瑶的心沉了下去。她们耗不起时间,护卫的伤势需要更好的医治,多停留一刻就多一分危险。
“必须想办法接触商行的人,但不能直接去。”宓瑶强迫自己冷静分析,“嬷嬷,可知那商行主事之人常去何处?或有其他旁敲侧击的门路?”
顾嬷嬷摇头:“这等大商行的主事,行踪岂是我们能轻易打听到的。”
一直沉默的受伤护卫忽然虚弱地开口:“……或许……可以从码头力夫或底层伙计入手……他们消息灵通,也好打交道……只需打听清楚商行近日是否真有北上的船,何时启航,是哪条船……或许有机会混上去……”
这倒是个思路!底层渠道往往更容易突破。
宓瑶眼中一亮,但随即又黯淡下去:“即便如此,风险依然极大。一旦被察觉……”
就在这时,渔村方向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几名穿着杭州府衙役服色的人,正带着几个本地里正模样的人,挨家挨户地盘查着什么,似乎在搜寻外来人口!
“不好!官差查过来了!”阿元吓得脸色发白。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们这条小船停在村外,虽不算扎眼,但若官差仔细盘查,定然暴露无遗!
“快!把船划到那边芦苇丛里去!”宓瑶急声道。
顾嬷嬷连忙撑船,将小船重新藏入茂密的芦苇荡中。几人屏住呼吸,心脏狂跳,透过芦苇缝隙紧张地观察着外面。
官差们似乎在询问着什么,隐约听到“北边来的”、“生面孔”、“可疑人物”等字眼。
显然,镇江方面的风波,其影响已经开始向外蔓延,各地都加强了对陌生面孔的盘查。
幸运的是,官差并未注意到河湾深处这片不起眼的芦苇荡,盘查了一圈后,便朝着另一个方向去了。
众人刚松了口气,还未来得及庆幸,异变又生!
一条明显不是渔船的乌篷快船,悄无声息地从主河道驶来,竟也朝着这片偏僻河湾而来!
船头站着两名精悍的汉子,目光如电,不断扫视着水面和沿岸,像是在搜寻什么。
这条船看起来绝非官船,也非善类!
宓瑶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这些是什么人?冲她们来的?还是巧合?
快船在河湾口停了下来,那两名汉子低声交谈了几句,其中一人指了指芦苇荡的方向!
被发现了?!还是他们本就冲这里来的?
“水下有人!”受伤的护卫忽然低吼一声!
只见芦苇荡边缘的水面下,一道模糊的黑影正如同水鬼般,悄无声息地向着她们的小船潜游而来!
接二连三的变故让人措手不及!前有不明身份的快船堵截,后有水下偷袭!
顾嬷嬷和阿元已吓得不知所措。
宓瑶脑中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
但下一刻,一种极度的冷静反而强行压下了恐惧!不能坐以待毙!
她猛地抓起船桨,对着那水下黑影大致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捅了下去!
“噗!”一声闷响,似乎捅中了什么。水面下冒出一串气泡,那黑影挣扎了一下,迅速下沉消失。
但这一下也彻底暴露了她们的位置!
“在那边!”快船上的汉子厉喝一声,驾船便朝着芦苇丛冲来!同时,另一人张弓搭箭,冰冷的箭镞直指小船!
千钧一发之际!
“咻——啪!”
一支不知从何处射来的弩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精准地钉在了快船的船舷上,箭尾剧烈震颤!
那两名汉子大吃一惊,猛地扭头望向弩箭射来的方向!
只见不远处另一片芦苇丛中,如鬼魅般滑出两条小舟,船上站着五六名黑衣劲装的汉子,手持劲弩,一言不发,直接对准了那艘快船!
是敌是友?!宓瑶完全懵了!
后来的黑衣人中,为首一人打了个手势。
那艘快船上的两名汉子似乎认出了对方,脸色骤变,不敢再有丝毫动作,乖乖地举手示意无害。
一名黑衣人划着小舟靠近宓瑶她们,目光锐利地扫过船上惊魂未定的几人,最后落在宓瑶身上,抱拳沉声道:“可是宓姑娘?属下奉主上之命,在此等候多时了。”
主上?萧景珩?!他的人?!他竟然早就料到她们会在此处停留,并预先派了人接应?!
宓瑶又惊又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是如何做到的?是那个信驿口信的作用吗?
“你们……是二哥的人?”宓瑶的声音依旧带着颤抖。
“正是。”那黑衣人点头,“主上料定姑娘南下必经此地,命我等暗中护卫。方才这些宵小,”他冷冷瞥了一眼那艘被控制住的快船,“应是镇江那边派来的探子,一路尾随姑娘而来,欲图不轨。让姑娘受惊了。”
原来如此!她们竟然一直被跟踪而不知!若非萧景珩早有安排,今日恐怕在劫难逃!
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被周密保护着的安全感瞬间包裹了宓瑶。
他即便身处北方的风暴中心,依旧为她考虑得如此周全!
“多谢诸位壮士相救!”宓瑶连忙道谢。
“姑娘客气。此地不宜久留,请随我等来。”黑衣人引着她们的小船,驶向芦苇荡更深处。
那艘被控制的快船和两名俘虏则被其他黑衣人迅速带走处理,水面很快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在黑衣人的引领下,她们的小船七拐八绕,最终停靠在一处极其隐蔽的私人小码头旁。码头上连着一座白墙黛瓦、看似寻常的院落。
进入院内,早有大夫等候,立刻为受伤的护卫诊治。另有仆妇送来干净衣物和热腾腾的饭菜。
直到坐在温暖舒适的房间里,捧着热茶,宓瑶仍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从方才的极度惊险到此刻的相对安全,转换得太快,如同梦境。
黑衣人首领前来复命:“姑娘在此安心休息,此处绝对安全。关于北上之事,主上已有安排。四海商行三日后有一条海船北上津门,船老大是我们的人。姑娘只需安心等待,届时自会有人来接引,凭信物上船即可。”
所有的难题,竟然都被萧景珩远程化解了!他甚至连商行内部的麻烦和官府的盘查都已然打点好了?
宓瑶心中震撼无以复加。他的能量和算计,究竟到了何种可怕的地步?
“二哥……他那边情况如何?”宓瑶忍不住追问,眼中满是担忧。
黑衣人首领沉默了一下,低声道:“主上自有安排。姑娘不必担心,只需平安抵达京城,便是对主上最大的助力。”
他不肯多说,显然萧景珩的情况依旧不容乐观,甚至可能十分危险。
宓瑶的心再次揪紧。她知道自己问不出更多,只能强压下担忧,郑重道:“我明白了。定不负所托。”
是夜,宓瑶躺在柔软干净的床上,却辗转难眠。
窗外月色如水,万籁俱寂。
她摸出怀中那枚冰冷的玄铁指环,紧紧握在手心。
指环上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亦或是她的错觉。
这一路南下的惊险,方才那生死一线的刺杀,以及萧景珩算无遗策的远程庇护……这一切都清晰地告诉她,她早已深深卷入了一场远超想象的巨大漩涡之中。
而那个将她卷入漩涡、又一次次将她从漩涡边缘拉回的男人,此刻正独自在北方承受着最大的风险。
他们之间,早已超越了简单的利用与被利用。
那是一种在生死考验中淬炼出的、夹杂着算计、依赖、信任、担忧甚至一丝难以言喻牵挂的复杂羁绊。
她将指环贴在胸口,仿佛能从中汲取到一丝力量。
“萧景珩……”她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你一定要坚持住……等我。”
南北相隔,各自为战。
但命运的纽带,却因这共同的危机和彼此的付出,而缠绕得越来越紧。
风暴中的相拥,或许并非肢体上的靠近,而是两颗在狂风巨浪中依然努力向彼此靠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