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的喧嚣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遥远。
你将最后一个花环轻轻放在身旁堆叠成小山的“战利品”上，指尖还残留着花瓣柔嫩的触感。
橙黄的篝火围出一方静谧的天地，将你与清冷的夜隔开。
你刚坐下，一个低沉、带着几分酒意的声音便切入了这片寂静：
“……这不是我们的‘救世主’小姐吗。”
你抬眼。
雷狮就站在几步开外，篝火跳动的暖光描摹着他深邃的轮廓，在他挺直的鼻梁和紧抿的唇线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意外地柔和了平日的凌厉。
月色清辉落在他肩头，与篝火的暖色静静交融，一种奇异又和谐的氛围在空气中弥漫。
他身上散发出的酒气很淡，却异常清晰——一种熟悉的、带着一丝微甜气息的醇香，瞬间击穿了记忆的壁垒。
雷王星深宫，偷溜进大伯酒窖的夜晚，那坛被封存的雷光花酿……也是这般若有似无的甜香，诱人靠近。
只是那酒液入喉，却是火烧火燎的苦涩，一路灼烧到眼底，逼出狼狈的泪意。
“……这些花环，”雷狮的视线扫过你身边那堆色彩斑斓的花冠，唇角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带着显而易见的嘲弄。
“是给你的，‘雷狮小姐’。”
他嗤笑一声，仿佛在嘲笑这荒诞的称谓，也像是在嘲笑此刻僵持的境地。
雷狮无视了你刻意营造的距离感，径直在你身边坐下，高大的身影瞬间侵占了月光投下的半边空间。
你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向旁边挪动了一寸。
雷狮注意到了这细微的避让，紫色的眼瞳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沉了一下，但他什么都没说。骨节分明的手指拿起搁在你们中间的一个花环——
那是一个用淡紫色薰衣草和白色小雏菊编织的，刚刚还松松地圈在你的手腕上。
他状似随意地把玩着，目光落在那些脆弱的花瓣上，仿佛在看什么不值一提的小玩意儿。然而，那带着薄茧的指腹却无意识地、轻柔地摩挲过一片柔软的雏菊花瓣，动作细微得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花茎上仿佛还残留着你手腕的温度和脉搏的微颤。
“别动我的东西。”这话说得如此平淡，像夜风拂过草叶，了无痕迹。
你的目光甚至没有一丝游移，仍固守着远处的喧闹，仿佛那句警告、那个欲动你花环的人、乃至这整片夜色，都与你无关。
这轻飘飘的拒绝却像一根细小的羽毛，猝不及防地刮过雷狮的耳膜，激起一阵难以言喻的烦躁和心尖上隐秘的痒。
他侧过身，向你靠近了一些，带着酒气的温热呼吸几乎要拂过你的鬓角，低沉的嗓音刻意压得更缓，带着一种危险的磁性。
“哦？刚刚不还说是给我的吗……‘雷狮小姐’。”
“……”
“……怎么？被说中就不吭声了？”雷狮不经意的扫了你一眼。
“我讨厌你，当然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雷狮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酒杯边缘，篝火在他深邃的瞳孔里跳动。
他沉默了片刻，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些：“我早就习惯被人讨厌了。”木柴在火中噼啪作响，酒香弥漫在空气中，却盖不住他话音里那丝难以察觉的苦涩，“你也不会例外。”
“这样啊，”你淡淡地回应，目光掠过他被火光勾勒的侧脸，“那你活该。”
远处传来佩利大口咀嚼食物的声音，帕洛斯正被一群镇民围着，脸上挂着那副永远恰到好处的微笑。
阿奇尔则在和身上的“公主裙”较劲。这片喧闹反而让你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下来。
雷狮轻笑一声，仰头喝了一口酒。
“那就继续讨厌吧，”他说得轻松，指节却不自觉收紧了些，“我不在乎。”
你知道他在说谎。
你也一样。
“……雷狮，”你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如果再选一次，你还会离开雷王星吗？”
“当然。”他翘起腿，领口微微扯开，“我从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他的目光落在你身上，暖黄色的火光柔化了他的轮廓，却让眼神显得更加锐利。你看见他喉结轻微地滚动了一下，像是咽下了什么没说完的话。
你抬起头望向夜空。
和他离开后的每一个夜晚一样，漆黑一片，没有星星。
你曾经整夜整夜地望着这片天空，仿佛多看一会儿，就能把他看回来似的。
“我讨厌你。”
你又重复了一遍，语气里没有怨恨，更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然后你轻声问出了那个盘桓在心底太久的问题：
“再选一次……你会带我走吗？”
空气突然安静得只剩下火星迸裂的细响。雷狮沉默了很久，久到你以为他不会回答。
“谁知道呢？”他最终开口，目光却飘向别处，刻意避开了你的注视。
“你会吗？”
你固执地追问，像当年固执地相信他不会离开一样。
他咂了下舌，酒杯里的冰块轻轻碰撞。
“这种假设毫无意义。”
“所以，你会吗？”第三次问出这句话时，你的声音依然平稳，却带着不容回避的重量。
雷狮的手指收紧又松开，水珠顺着杯壁滑进他掌心。
“你想让我怎么回答？”他忽然转过头来看你，眼神里有种近乎烦躁的情绪，“是，我会带走你——这样满意了吗？”他猛地灌了一口酒，酒精让他微微蹙眉，“……那你呢？如果再选一次，你会跟我走吗？”
这次换你沉默。
你们的目光在空气中交锋，恍惚间仿佛回到雷王城的庭院，紫罗兰的香气甜得发腻。
“谁知道呢……”你最终轻声答道。
雷狮扯出一个笑，却没什么温度。
“果然和我想的一样。”他又喝了一口酒，声音低了下去，“……我不需要你的答案。”
“不需要吗？”
“当然，”他说得很快，快得像在说服自己，“我怎么会在乎你怎么想。”
“嗯，真可惜，”你垂下眼眸，“我刚刚才想好答案。”
他的目光立刻追了过来：“哦？那我倒要听听。”
“我的答案是，不会。”你望进他紫色的瞳孔，一字一句地说，“就像你不会为我留下一样……再选多少次，我也会选择留下。”
“是吗。”他应得轻描淡写，指节却无意识地敲打着酒杯。篝火在他眼中明明灭灭。“……看来我们还真是兄妹。”
“你早就被驱逐了，”你轻哼一声，语气却不自觉软了些，“谁和你是兄妹。”
“哼，那又怎样？你不也一样？”他挑眉看你，嘴角带着那抹熟悉的、让人牙痒的笑，“没有那套冠冕堂皇的身份，我也照样是你哥。”
“我没有你这样的哥哥。”
“哦？”他拖长了语调，像是觉得很有趣，“那你想要什么样的？雷蛰那样道貌岸然的？还是满口谎言的骑士？或者那个只会打架的金毛猴子？又或者……那个绿油油的包菜头？”
你被他一连串的问句噎住，半晌才嘟囔道：“反正不是你这个混蛋。”
花酿的清香在舌尖漫开。你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
“我想要……‘布伦达’能回来。”
那个名字让雷狮的动作有瞬间的凝滞。他很快恢复如常，嘴角甚至挂上一丝嘲讽的弧度：“布伦达……”他轻声重复，像在念一个陌生人的名字，“他早就‘死’了。现在在你面前的只有雷狮。”
“那真抱歉，我‘讨厌雷狮’。”
“是吗？”他笑得漫不经心，眼神却暗了几分，“那你继续讨厌好了。”
你望着夜空深吸一口气：“骗你的……两年过去了，早就不恨了。”火光在你眼中跳动，“这两年有太多事要做，恨你这件事，排不上行程。”
“我只是……没办法和解。”你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没办法释怀，‘雷狮’带走了我的……哥哥。带走了‘布伦达’。”
雷狮和你一同望向星空。繁星闪烁，却没有一颗能照亮他眼中的迷雾。
“我可没叫你去释怀，”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不过，‘布伦达’在我眼里不过是个软弱的废物罢了。”
他说出那个名字时，是否也会想起那个曾经的自己？但他绝不会承认。
“曾经的‘布伦达’也好，现在的‘雷狮’也好，都是十足的混蛋。”
你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混合着木柴燃烧的味道、酒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紫罗兰气息。
“……那些说好的誓言，都不作数了吗？雷狮？”
“誓言？”他目光闪烁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平静，“我只记得，要走自己的路。”他的声音低了下去，“……那些东西，不过是过去的束缚罢了。”
你愣住了，攥紧的拳头松开又握紧。几次张口，最终却只是轻轻笑了一声。原来只有你一个人困在原地。
看着他被火光勾勒的侧脸，你忽然觉得眼眶发酸。
“……是吗？”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对你来说，只是过去……是束缚……”
雷狮看见你眼中的水光，呼吸蓦地一滞。
“我不是……”
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试图组织语言。
“我只是……不想被过去牵绊。一直往前走，才能看到新的风景。”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轻，这些话像是说给你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显然，连他自己都不信的说辞，又如何能说服你。
“所以你就心安理得地把我抛下……？”
他皱起眉，似乎想反驳，最终却只是沉默。酒精在胃里灼烧，比任何时候都难受。
“我……”他停顿了很久，“我有必须离开的理由……但你对我……不是可以随意抛弃的……”
“那我是什么？”你望着他，泪水模糊了视线，却依然清晰地映出他的模样，“对你来说，我到底是什么？”
篝火噼啪作响，一片火星旋转着升上夜空。
雷狮看着你，看着这个他曾发誓要永远保护的人。看着你这副倔强又脆弱的模样——
是亲人。
是妹妹。
永远都是。
“你是我妹妹。”
他轻声说，每个字都重得砸在地上。
你已经转过头去，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
“你已经不是我哥哥了……”
夜风拂过，带来远处欢笑的碎片。篝火还在燃烧，却忽然让人觉得冷了。
你终于转过头，正视他。
那深紫色的瞳孔近在咫尺，里面翻涌着你熟悉又陌生的风暴。你再次向旁边挪动，试图拉开这令人窒息的贴近。
然而这一次，他没有放任。一只温热的手掌快如闪电，精准地扣住了你的手腕！
力道不重，甚至带着一种试探般的小心翼翼，却如同最坚固的镣铐，让你无法轻易挣脱。属于他的、带着酒意和战斗后尚未完全平息的灼热体温，透过相贴的皮肤清晰地传递过来。你蹙眉，手腕下意识地挣动了一下。
这微弱的反抗却像投入油桶的火星。雷狮眼神一暗，手臂猛地发力，不容抗拒地将你向他拽去！
你猝不及防地被拉近，两人的身体几乎要撞在一起，中间隔着的那些花环被挤压得变形，细小的花枝和草叶隔着衣料扎在皮肤上，带来微妙的刺痒感。
篝火的光芒将你们纠缠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地上，扭曲、拉长，在影子的尽头，两人的身影紧密地交叠、融合，仿佛被这浓稠的夜色吞噬为一体。
雷狮握着你的手腕，指腹无意识地滑下，精准地按在了你腕间跳动的脉搏上。
咚…咚…咚…
那鲜活而急促的搏动，透过冰凉的皮肤，清晰地传递到他滚烫的指尖。
这个动作如此自然，自然到仿佛刻进了骨髓。
就像在雷王星无数个寂静的深夜里，他如同一个幽灵般潜入你的寝殿，只为屏息凝神，确认那细微却象征着生命存在的呼吸声；就像童年时每一次牵起你的手，他的指尖总会不自觉地滑向这里，感受那生命的律动。
为什么？
这个问题像幽灵般在他混乱的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即被更汹涌的、无法言说的情绪淹没。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此刻，这脉搏的跳动，是他唯一能抓住的、证明你“存在”于他掌控之内的真实。
“你要做什么？”
你的声音带着一丝被冒犯的冷意，目光如冰刃，直视着他近在咫尺的脸。
篝火在他眼中跳跃，映出深处翻腾的、近乎偏执的暗流。
温热的、带着酒气的呼吸扑在你的脸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