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持续了整整三分钟。
三分钟里，苏念辞只能听见霍沉舟的心跳和两人交错的呼吸。他的手臂环着她，形成一个小小的保护圈，在这绝对的黑寂中，这是唯一真实的存在。
当应急灯终于嘶嘶亮起，投下惨淡的蓝光时，霍沉舟已经举枪在手，身体仍保持着护卫她的姿态。他的面容在幽蓝光线下显得冷硬如雕塑，只有眼底未散的惊惶泄露了方才那一刻的真实情绪。
“电源被从外部切断。”他声音低沉，警惕地扫视四周，“包括三重备用系统。”
苏念辞的心向下沉。能同时切断霍家地库所有电源的人，对这里的了解恐怕不逊于霍沉舟本人。
远处，金属摩擦声已经停止。安全门全部落下，他们被彻底困在这地下深处。
“他想要我们在这里。”苏念辞轻声道，手指无意识地抚过小腹。这个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霍沉舟的眼睛。
他的目光在她手上停留一瞬，突然变得极其锐利。“念辞，你是不是——”
警报声再次撕裂寂静，这次是霍沉舟的手机。全频段干扰刚刚解除，一条信息挤了进来——来自一个不可能存在的号码，他母亲生前使用的私人号码。
信息只有四个字：“来看真相。”
紧接着，地库最深处的显示屏自动亮起，雪花闪烁后，出现一个实时监控画面：沈清婉躺在一个与霍家地库几乎一模一样的隔离舱内，双眼紧闭，但胸口的起伏显示她仍在呼吸。镜头缓缓拉远，显示她所在的房间布满各种古老而精密的仪器，墙上挂着一幅褪色的油画——霍家祖宅的风景画。
“那是...”霍沉舟瞳孔收缩，“老宅的地下圣堂。六十年代后就彻底封闭了。”
画面突然切换，林兆远的脸出现在屏幕上。不是克隆体，不是全息影像，而是真实、苍老、有着岁月痕迹的那张脸。他的眼中燃烧着某种近乎疯狂的炽热。
“沉舟，念辞。”他声音温和得像长辈的问候，“欢迎来到最终课堂。”
苏念辞感到一股寒意窜上脊背。这个林兆远与之前所有的克隆体都不同，他身上有种无法伪造的岁月沉淀感。
“三十年。”林兆远缓缓说道，目光仿佛穿透屏幕直视他们，“我用了三十年等待这一刻。沉舟，你一直以为你父亲是个被蒙蔽的帮凶，对吗？”
霍沉舟握枪的手指节发白。
“让我告诉你一个更好的故事。”林兆远微笑起来，那笑容令人不寒而栗，“三十年前，提出冷冻你母亲的人，是你父亲。因为他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他心爱的妻子，沈清婉，根本不是普通人类。”
屏幕上出现一份泛黄的文件，标题是《基因异常个体研究报告》，签署人：霍明远（霍沉舟父亲）与林兆远。
“你母亲来自一个极其特殊的血脉，她的基因有着惊人的自我修复能力和适应性。”林兆远的语气如同在讲述一个迷人的传说，“当我们发现这一点时，她已经开始出现不可逆的基因崩溃。冷冻是她唯一的生路，也是我们研究这神奇基因的唯一机会。”
霍沉舟猛地向前一步，“谎言！”
“是吗？”林兆远轻笑，“那你如何解释，为什么你父亲三十年来从未真正寻找过杀害妻子的‘凶手’？为什么他默许我接近霍家的一切？因为他和我一样，渴望解开这个基因之谜。”
画面切换，展示一系列实验记录。苏念辞看见年轻时的霍明远与林兆远并肩站在实验室里，面前是冷冻舱中沉睡的沈清婉。下一张照片，两个男人举杯相庆，背后是复杂的基因图谱。
“我们曾是志同道合的伙伴，你父亲和我。”林兆远的声音带着怀念的假意，“直到他软弱了，害怕了，想中止研究。于是我不得不...采取一些措施让他继续合作。”
接下来出现的影像让霍沉舟发出近乎野兽般的低吼。画面中，霍明远被捆绑在椅子上，面前是昏迷的苏念辞母亲——苏柔霜。
“你父亲不愿继续人体实验，于是我找到了完美的替代品。”林兆远的声音依然平静，“苏柔霜有着与你母亲相似的基因标记，虽然不那么完美，但足以推进研究。很遗憾，那次实验失败了，但她为我们留下了最珍贵的遗产——”
镜头推向苏念辞母亲痛苦的面容，然后突然切换到现在苏念辞苍白的脸。
“你。”林兆远轻柔地说，“完美的继承者。”
苏念辞感到一阵反胃，不得不扶住墙壁才没有倒下。她记忆中温柔的父亲形象与画面中被迫参与实验的帮凶重叠，整个世界都在崩塌。
“为什么现在告诉我们这些？”霍沉舟的声音冷得像冰。
“因为游戏即将结束，演员应当知道自己的角色。”林兆远向前倾身，面孔在屏幕上放大，“沉舟，你一直以为自己在对抗我，但实际上，你继承了你父亲的事业。那些阻碍我研究进度的‘意外’，那些保护念辞的举动——都是在延续霍明远未完成的救赎。”
他停顿一下，露出一个近乎怜悯的表情：
“最讽刺的是，如果你不曾干涉，念辞本不会死上一次。你前世的追查迫使我把计划提前，导致了那场‘意外’。”
霍沉舟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苏念辞看见他眼中闪过前所未有的痛苦——那种发现自己竟是爱人悲剧推手的毁灭性痛苦。
“不...”她本能地开口，却不知该如何反驳。重生以来所有的认知都在这一刻被颠覆、扭曲。
屏幕上的林兆远满意地欣赏着他们的反应，像一个布置完美舞台的导演。
“现在，最终幕即将开启。”他宣布，“沉舟，你有两个小时做出选择。来老宅圣堂，用念辞交换你母亲。或者...”
画面切换回沈清婉的隔离舱。一支机械臂缓缓下降，针尖对准她裸露的手臂。
“见证最后一个完美样本的毁灭。”林兆远的声音变得冰冷，“选择吧，儿子。像你父亲当年一样。”
屏幕骤然变黑。
地库中一片死寂。应急灯的蓝光在霍沉舟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他站在那里，如同一尊被击碎后勉强拼凑起来的雕像。
苏念辞看着他眼中的风暴——三十年信仰崩塌的风暴，发现自己竟是害死爱人元凶的风暴，被迫重演父亲悲剧的风暴。
她向他走近一步，脚下踩到什么东西。低头看去，是那张黑色卡片，不知何时又出现在这里。她弯腰拾起，发现背面多了几行小字：
“p.S. 沉舟，你还没发现最有趣的部分吗？为什么念辞能重生？为什么你能保留记忆？不是因为命运眷顾，而是因为——”
字迹在这里中断，仿佛写信人觉得这个悬念留得恰到好处。
霍沉舟突然动了。他转身面对她，眼中所有情绪已被压下，只剩下令人恐惧的平静。
“念辞，”他声音嘶哑，“我需要你做一件事。”
她等待着他的请求，已经预想到那可能的残酷选择。
但他说的却是：“我需要你阻止我。”
苏念辞怔住了。
“无论发生什么，无论我看起来要做什么选择，”他抓住她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我要你发誓，阻止我。用任何必要的方式。”
他的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恳求，那种即将失去一切的人才有的绝望。
在她回答之前，整个地库突然震动起来。远处传来爆炸的闷响，天花板簌簌落下灰尘。
“他等不及了。”霍沉舟轻声说，伸手抚过她的面颊，动作温柔得令人心碎。
又一声更近的爆炸，这次他们头顶的灯管应声而碎。在一片黑暗和混乱中，苏念辞感到霍沉舟突然将她拉近，一个冰冷的小物件被塞进她手中。
“记住你的承诺。”他在她耳边低语，然后——
推开了她。
当她的眼睛适应黑暗时，霍沉舟已经不见踪影。只有他最后的话语在空气中回荡，和她手中那枚冰冷的微型注射器——里面装着某种淡蓝色液体，标签上只有一个字：
“忘”。
远方的爆炸声越来越近，如同步步紧逼的命运。苏念辞独自站在黑暗中，紧握着那个可能是救赎也可能是毁灭的冰冷物件，第一次完全不明白——
霍沉舟要她阻止的，究竟是他选择母亲而放弃她，还是他会为了她而放弃全世界最后一点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