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在锁孔里转了一圈,门开了。暖光从玄关漫出来,照在两人刚换下的鞋上。苏雨宁没说话,只是轻轻抽回被顾砚辞扶着的手肘,转身往书房走。
“我去整理下笔记。”她声音很轻,像怕惊动什么。
他站在原地,看着她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才慢慢解了领带扣。
书房灯亮了。她坐到书桌前,打开录音笔,把亲子课的内容重新放了一遍。时间是凌晨三点零七分,窗外安静得听不见车声。她的脑子却格外清醒,像是被拉长的胶片,每一帧都清晰可辨。
她翻出打印的育儿资料,又调出电脑里的发育曲线图,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屏幕分成了三块:一边是新生儿睡眠周期表,一边是喂养记录模板,中间是空白文档,标题写着《宝宝成长手册·初稿》。
她开始列目录:第一页是出生信息登记,第二页是体重身高追踪表,第三页留给了胎心曲线和产检单粘贴位。每一页她都手绘了边框,角落画了个小小的奶瓶或小脚印。
翻到第四页时,她停了一下。这一栏她标为“爸爸妈妈的第一句话”。她盯着空格看了几秒,提笔写下:
“亲爱的宝贝,妈妈现在还看不见你,但已经为你设想了无数个明天。你会喜欢春天的风,会追着阳光跑,会在爸爸怀里咯咯笑。我们都在等你。”
字迹比平时软,不像那个开会时条理分明、语速利落的苏雨宁。
她继续往下做。把课堂讲的黄疸观察要点做成简明图表,把抚触按摩步骤画成连环小图示,甚至设计了一个“哭声翻译角”——未来可以根据宝宝哭的方式标记情绪类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的动作没有半点迟滞。这是她最熟悉的节奏,每天一小时,雷打不动。从小学到职场,她靠这多出来的一小时背完别人三天的功课,拿下最难的项目方案,熬过一次次家庭冷战。没人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连顾砚辞也只当她是特别能扛。
她从不解释。
直到清晨五点十二分,书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
顾砚辞穿着家居服站在门口,头发微乱,显然是刚醒。他看见她伏在桌上,头侧靠着臂弯,像是睡着了。台灯还亮着,照着摊开的纸张、彩笔、剪刀、胶棒,还有那本厚厚的活页册子。
他没叫她,只走近了些。
第一页上贴着一张b超照片打印件,旁边写着:“2025年3月18日,第一次听见你的心跳。”下面是一行小字:“爸爸当时紧张得手抖,录音都没录清。”
他喉咙动了动。
翻到“爸爸的第一句话”那页,看到空白处,他忽然拿起她搁在一旁的钢笔,在下方写了一句:
“我会教你认识星星,就像你教会我等待。”
写完,他放下笔,目光落在她脸上。她眉头松着,呼吸均匀,一点疲惫的痕迹都没有。他以前总以为她熬夜伤神,可此刻看她,反倒像是在某种极深的专注里得到了休息。
她睫毛颤了颤,睁开了眼。
两人对视了几秒。她没问你怎么来了,也没说怎么还没睡。她只是坐直身子,起身去了厨房,端了杯温水回来,放在他刚才放笔的位置。
“你能接着写吗?”她说。
“嗯?”他抬眼看她。
“这本册子。”她指了指,“是我们的事。”
他沉默片刻,点点头,重新拿起笔。她则拉开椅子坐下,打开电脑,调出一个新的版面设计。
他们一起加了一页“胎动日记”,留出格子可以画波形图;又做了个“声音收藏”页,标注将来要录下宝宝第一次笑、第一次咿呀学语的声音文件名;还在最后预留了一整页空白,标题是:“你出生那天,世界发生了什么。”
“比如天气。”他说。
“比如我爸终于学会用婴儿背带。”她接道。
他笑了,眼角有点发红。
窗外天色渐亮,灰蓝过渡成浅白。楼下的垃圾桶被清运车拖走,发出哐当一声响。小区里有老人开始遛狗,脚步声踩在湿地上。
他们没停。
她突然想起什么,从抽屉里翻出一张产检时拍的四维彩超照片,剪成椭圆形,贴在“第一个微笑”栏目旁。虽然那根本不是笑,只是胎儿咧了下嘴,但她坚持说是。
“那就当是预告。”他说着,拿黑色细笔在旁边画了个小小的星星。
“为什么是星星?”她问。
“你说你喜欢晚上开车的时候看天。”他低着头,“而且,我小时候我妈讲过,每个孩子都是从天上选好父母,然后顺着星光滑下来的。”
她没说话,只是伸手碰了碰他手腕。
他抬头。
“那我们的宝宝,一定挑了很久。”她声音很轻,“不然不会等到我们这么晚才遇见。”
他看着她,很久,才缓缓点头。
他们把所有页面按顺序排好,用打孔器在左侧钻孔,穿进墨绿色的麻绳装订。封面她亲手画了个月亮,底下一行小字:“致我们还没见面的小孩。”
整本册子厚了近三十页,边缘不齐,颜色手绘,毫无精致可言,却像一件活的东西,带着体温和心跳。
他合上它,放在台灯下。光打在封面上,麻绳的结打得有点歪。
“明天……”他开口。
“今天。”她纠正。
“今天,”他改口,“我能带去公司吗?我想看看能不能找人做个电子备份,再印一本正式的。”
“可以。”她说,“但手写这本,得留着。”
“当然。”
他站起身,伸出手。她握住,被轻轻拉起来。两人一起收拾桌面,把彩笔收进铁盒,剪刀归位,废纸团扔进垃圾桶。
灯还亮着。
他们走出书房,顺手带上了门,却没有关灯。走廊尽头那扇门缝里透出一线光,像守着某个还没结束的念头。
主卧门开着,床铺整齐,窗帘未拉。他们站在门口,谁也没进去。
她低头看着自己仍被他握着的手。
“顾砚辞。”
“嗯。”
“你觉得他以后会像你,还是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