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太极殿内,烛火摇曳,将杨辰独自一人的身影,在空旷的大殿里拉得老长。
他手中捏着那张薄薄的信纸,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
信纸的背面,那一行簪花小楷,在烛光下若隐若现。
“另,妾身夜观天象,紫微星晦暗,贪狼星犯帝座,恐……恐有宫闱之变,君上宜速归。”
宫闱之变?
杨辰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扯了一下。
他才刚刚入主长安,连龙椅都还没坐热,哪来的什么“宫闱”?
若真要说有,那便是他那几位各有千秋的红颜知己了。
萧美娘雍容华贵,母仪天下;平阳公主英姿飒爽,手握兵权;红拂女来去如风,掌管情报;还有远在草原的朵颜,荆襄的玉儿……
这要是闹起“宫闱之变”,怕是比李世民那三十万大军还要难缠。
他将信纸凑到烛火前,看着那一行秀丽的字迹在火焰中卷曲、变黑,最终化为一缕无声的飞灰。
他了解长孙无垢。
这个女人,聪慧、理性,从不是无的放矢之人。她既然写下这句警示,便绝非空穴来风,更不可能是因为思念而找的借口。
只是,眼下外患未平,李世民这头饿狼还虎视眈眈地盯着洛阳,他实在分不出心神去处理后院可能燃起的火。
“等打退了李世民,再回去看看你们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杨辰站起身,走到殿前,推开了厚重的殿门。
冰冷的夜风,夹杂着长安城特有的黄土气息,扑面而来。
白日的喧嚣已经散去,整座城市,在星空下陷入了沉睡。
万家灯火,星星点点,与天上的星河遥相呼应。
与昨夜的血与火不同,今夜的长安,有一种奇异的安宁。
一队队定国军的巡逻士兵,手持火把,迈着整齐的步伐,走过空旷的街道。他们的脚步声,沉稳而有力,非但没有打破这份宁静,反而像一记记定心丸,让藏在坊墙之后的百姓们,睡得更加安稳。
关中,这座天下之腹,从里到外,都已经换了主人。
……
与皇城的灯火通明相比,长安城东北角的甘露殿,则显得格外阴冷和死寂。
这里曾是前朝废帝的居所,如今,又迎来了一位新的主人。
殿内,没有点灯。
李渊一个人,穿着一身不合身的粗布囚服,枯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殿门外,只有一名定国军的士卒,像一尊雕塑般站着岗,连一丝多余的动静都没有。
白日里,杨辰那句“斩尽杀绝”的威胁,像一道无法驱散的魔咒,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
晋阳……
他的根。
他还能清晰地记起,当年在晋阳起兵时的意气风发。
他的妻子,他的儿女,他的孙辈……一张张鲜活的面孔,在他眼前闪过,然后又被杨辰那张带着温和笑意的脸,一一撕碎。
“世民……你为何……为何要去打洛阳啊……”
他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发出的声音,细若蚊蝇,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不解。
他想不通。
他那个一向英明神武的儿子,为何会犯下如此致命的错误。
难道他不知道,杨辰的根基,从来就不是一座城池,而是那些被他迷惑了心智的女人吗?
难道他不知道,晋阳的安危,远比一座洛阳城要重要得多吗?
“吱呀——”
殿门被轻轻推开。
一名小太监,端着一个木盘,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木盘上,是一碗冒着热气的白粥,和两碟看起来还算精致的小菜。
这是杨辰的命令。
不杀,不辱,但要让他活着。
活着,看着他李家的江山,如何一点点被蚕食。
活着,感受那种名为“绝望”的凌迟。
小太监将饭菜放在地上,不敢多看李渊一眼,便想悄悄退出去。
“站住。”
李渊那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
小太监浑身一僵,战战兢兢地转过身。
李渊缓缓地抬起头,那双曾经睥睨天下的眼睛,此刻浑浊不堪,布满了血丝。
“你告诉杨辰……”他的声音,像是破旧的风箱,拉扯着发出难听的声响,“让他……让他放过晋阳的妇孺……我李渊……愿以一死,换我李氏一族的血脉……”
小太监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头磕得像捣蒜一样:“太……太上皇饶命!奴才……奴才只是个送饭的,见不到杨王啊!”
李渊看着他那副恐惧的模样,突然笑了。
那笑声,凄凉,悲怆,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老狼,在月夜下的哀嚎。
“哈哈……哈哈哈……见不到……连一个送饭的奴才,都见不到了……”
他笑着笑着,眼泪便流了下来。
曾几何时,他一句话,便能决定天下万民的生死。
而如今,他连一个传话的人,都找不到了。
他不再理会那个瑟瑟发抖的小太监,只是转过头,望向窗外那片漆黑的夜空。
他知道,大唐,亡了。
不是亡于刀兵,不是亡于战火。
是亡于那个姓杨的年轻人,亡于他那看似荒唐,却又招招致命的“情圣”手段。
……
杨辰回到殿内,红拂女早已等候多时。
“主公,这是查抄那些贪官的家产清单。”
红拂女递上一本厚厚的账册。
杨辰随手翻了几页,饶是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还是被上面那一串串惊人的数字,给咂了咂舌。
黄金、白银、珠宝、田契、商铺……
这些盘踞在长安城里的蛀虫,几十年搜刮的民脂民膏,足以让定国军再打一场统一天下的大战,而且绰绰有余。
“干得不错。”杨辰合上账册,“把这些东西,都交给无垢的团队去处理。钱,要尽快变成粮草和军械。”
“是。”红拂女应道,却没有立刻退下。
“还有事?”
红拂女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道:“主公,城里的百姓,都在传颂您的恩德。他们……他们自发地在家里,为您立了长生牌位。”
杨辰挑了挑眉,有些意外。
“长生牌位?这倒是有趣。”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那片沉睡的城市,心中并无太多波澜。
民心,是最容易得到的东西,也是最容易失去的东西。
一碗粥,可以让他们感恩戴德。
一次加税,也能让他们瞬间反目。
他要的,不是这种廉价的拥戴。
他要的,是让这天下,彻底刻上他杨辰的烙印,再也无法更改。
就在这时,一名亲兵再次神色匆匆地从殿外跑了进来,打断了杨辰的思绪。
“主公!东线……东线最新急报!”
又是洛阳?
杨辰接过那份用蜡丸封好的军报,拆开。
信上的内容,却让他微微蹙起了眉头。
信是徐茂公亲笔所写,字迹依旧沉稳,但内容却透着一股古怪。
“李世民大军,围城三日,除首日试探性攻击外,再无动作。其挖掘地道之举,亦已于昨日停止。”
停止了?
杨-辰继续往下看。
“然,其军中工匠营,却日夜不休。于城外十里处,伐木取材,正在建造数百架巨型抛石机,以及……”
信写到这里,似乎连徐茂公都有些迟疑。
“……以及一座高达十丈的巨型木偶,其形貌……酷似长孙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