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外,唐军大营。
那名从北方飞马而来的斥候,说完最后几个字,便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整个人瘫倒在高台之下,剧烈地喘息着。
“晋阳……城破……”
四个字,轻飘飘的,却像四柄无形的巨锤,狠狠地砸在了每一个唐军将领的心口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风停了,工匠营地里“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停了,连远处战马的嘶鸣都像是被掐住了脖子。
屈突通、尉迟恭、房玄龄、杜如晦……这些跟随李世民南征北战,尸山血海里闯出来的铁血汉子,此刻脸上的血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
他们一个个僵在原地,目光呆滞,像是被集体抽走了魂魄。
晋阳。
那不是一座普通的城池。
那是大唐的龙兴之地,是他们所有人的根。他们的家眷、他们的宗族、他们的一切……都在那里。
而现在,破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缓缓地,投向了高台之上那个身披玄甲的背影。
李世民依旧保持着负手而立的姿势,一动不动,像一尊被风霜侵蚀了千年的石像。
他没有回头,没有说话,甚至连一丝颤抖都没有。
可他越是如此平静,台下的将领们心中就越是发毛,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过了许久,久到几乎让人以为他已经听不见了,李世民才终于有了动作。
他缓缓地,转过身来。
那张曾经俊朗非凡,此刻却布满青色胡茬和憔悴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悲伤,甚至没有震惊。
只有一种空洞,一种仿佛被烈火烧尽之后,只剩下一片死灰的空洞。
他的目光,越过台下众人,落在了不远处那座已经初具雏形的巨型木偶上。
那木偶的身形窈窕,长裙曳地,工匠们甚至已经开始雕琢它的面容,一双眼睛,一弯眉毛,依稀能看出长孙无垢的影子。
多么的讽刺。
他想用这个东西,去羞辱杨辰,去敲碎杨辰的胆。
可现在,这个巨大的、荒诞的木偶,就像一个无声的嘲笑者,矗立在天地之间,嘲笑着他,嘲笑着他所有的愚蠢和不自量力。
“呵。”
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音节,从李世民干裂的嘴唇里溢出。
他抬起脚,想走下高台,身体却猛地晃了一下,险些栽倒。
“殿下!”
房玄龄和杜如晦大惊失色,一个箭步冲上高台,左右将他扶住。
入手处,是冰冷坚硬的甲胄,可他们却能清晰地感觉到,甲胄之下那具身体,正在剧烈地颤抖。
李世民推开他们,站稳了身体。
他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台下那些面如死灰的将领脸上。
“传令……”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粗糙的石头在摩擦,每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
“……全军……拔营。”
拔营?
屈突通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希冀:“殿下是要……回师晋阳?”
李世民没有回答他,只是用那双空洞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洛阳城的方向。
良久,他才一字一顿地说道:
“退兵。”
这两个字,彻底击碎了唐军大营里最后一丝侥幸。
数十万大军,千里奔袭,连洛阳城的城墙都没摸到,就要这样灰溜溜地退走?
不甘、屈辱、愤怒、绝望……种种情绪,在每一个唐军将士的心中翻腾,却没有人敢说一个“不”字。
因为他们知道,战争,已经结束了。
当晋阳城破的那一刻,他们就已经输了,输得一败涂地,体无完肤。
李世民不再看任何人,他迈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走下高台,走向自己的中军大帐。
他的背影,不再挺拔,带着一种被压垮的佝偻。
路过那巨大的木偶时,他停下了脚步。
“烧了它。”
他丢下三个字,便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大帐的阴影里。
熊熊的烈火,很快便冲天而起,将那座象征着仇恨与疯狂的木偶吞噬。
冲天的火光,映红了数十万唐军将士那一张张茫然、绝望的脸。
……
李世民兵败洛阳城下,晋阳失守的消息,仿佛插上了翅膀,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传遍了整个天下。
一时间,四海皆惊,天下震动。
河北,乐寿城。
夏王窦建德刚刚结束一场宴会,正带着几分酒意,在后花园里散步。
一名谋士神色慌张地跑了进来,将一份刚刚收到的情报,递到了他的手上。
窦建德接过情报,借着灯笼的光,一目十行地扫过。
他脸上的酒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好一个杨辰……好一个‘换家’之策……”
他将那张薄薄的帛书,在手心里捏成一团,喃喃自语。
“此人行事,天马行空,不拘一格,看似荒唐,却招招致命。他打的不是仗,是人心。”
站在一旁的谋士心有余悸地说道:“大王,这杨辰的手段,实在太过阴狠。李世民的家眷宗族,尽数落入其手,这……这简直是掘人祖坟啊。”
窦建德摇了摇头,眼中却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不,这不是阴狠。”
他抬起头,望着长安的方向,声音里带着几分敬畏,几分忌惮。
“这是‘王道’,一种全新的,我们从未见过的‘王道’。”
“当天下人都以为他会沉迷女色,荒废霸业之时,他却将女色,变成了他最锋利的武器。平阳公主为他夺关中,如今,李氏一族的女眷,又成了他逼退李世民的筹码。”
窦建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传令下去,收缩兵力,加固城防。告诉将士们,日后若是与定国军对上,先看好自家的婆娘和闺女。”
谋士听得一愣,以为自家大王在说笑,可看到窦建德那严肃无比的神情,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升起,连忙躬身应是。
江陵,萧铣的王宫。
萧铣看着手中的军报,额头上冷汗涔涔。
他庆幸,无比的庆幸。
庆幸自己当初没有选择与杨辰为敌,庆幸自己将女儿萧玉儿送了过去。
否则,今日晋阳李氏的下场,便是他日江陵萧氏的结局。
“情圣……呵呵,情圣……”
萧铣苦笑着摇头,这名号听起来风流,可如今在天下诸侯的耳朵里,却比“魔王”二字,还要令人胆寒。
而在更南方的岭南,林士弘接到消息后,沉默了半晌,只是对着自己的几个儿子,反复交代了一句话:
“以后,离姓杨的远一点,离他身边的女人,更要远一点。”
一时间,天下各路诸侯,无论是雄踞一方的霸主,还是苟延残喘的地方势力,都因为“晋阳城破”这四个字,而重新审视起那个盘踞在关中的年轻人。
他们惊恐地发现,不知不觉间,那个曾经被他们视为靠裙带关系上位的“小白脸”,那个被天下人当做笑谈的“情圣”,已经成长为了一个他们必须仰望,甚至连挑战的勇气都没有的庞然大物。
定国军,已经不再是一方诸侯。
杨辰,也已经不再是群雄之一。
他掌控了天下最富庶的关中平原,坐拥洛阳、长安两座雄城,南有荆襄、江淮为羽翼,北有突厥俯首称臣。
他的兵锋,所向披靡。
他的谋略,鬼神莫测。
更可怕的是,他争霸天下的方式,完全颠覆了所有人的认知。
当别人还在一刀一枪地抢地盘时,他已经将战争,上升到了心理和血脉的层面。
他的崛起,已然势不可挡。
整个天下,在短暂的震惊之后,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寂。
所有人都明白,一个属于杨辰的时代,已经提前到来了。
……
长安,太极殿。
杨辰并不知道外界因为他而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张属于胜利者的龙椅上,手中把玩着一枚刚刚从洛阳送来的,刻着长孙无垢私印的蜡丸。
信,他已经看过了。
是徐茂公发来的,告知李世民已经退兵。
信的末尾,徐茂公用一种近乎调侃的语气写道:“主公送来之妙计,茂公已悉数布置。只是那李世民,似乎被主公吓破了胆,竟连夜拔营遁走,让茂公准备的一场大戏,没了观众,实为憾事。”
杨辰笑了笑,将信纸烧掉。
李世民,确实是个聪明人。
他知道,当晋阳失守的那一刻,他再留在洛阳城下,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只是,他想退,杨辰却未必想让他那么轻易地退走。
“红拂。”
“在。”
“传令给徐茂公和李靖,让他们不必追击。”杨辰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响,“打开城门,放李世民的溃军过去。”
红拂女一愣,有些不解。
“但是……”杨辰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玩味,“告诉他们,沿途所有的城池,都要坚壁清野。一粒米,一根草,都不能留给李世民。”
“另外,让朵颜派一支突厥狼骑,去‘护送’秦王殿下。不用交战,就远远地跟着,白天举旗,晚上举火,让他知道,我们一直在看着他。”
红拂女听完,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比直接派兵追杀,还要恶毒一万倍。
数十万溃败之师,粮草断绝,还要被一支如狼似虎的异族骑兵在后面像赶羊一样跟着,那种精神上的折磨,足以让任何一支军队彻底崩溃。
主公这是要……诛心啊。
“去办吧。”杨辰挥了挥手。
红-拂女领命退下。
大殿,再次恢复了安静。
杨辰靠在冰冷的椅背上,目光望向了东方。
他知道,李世民的威胁,已经暂时解除了。
接下来,他需要考虑的,是另一件事。
他想起了长孙无垢信中那句没头没尾的警示。
“宫闱之变……”
他正思索着,殿外,一名小太监捧着一个托盘,快步走了进来。
“启禀陛下,这是平阳公主殿下,派人送来的。”
杨辰挑了挑眉。
李秀宁?她不就在长安吗?有什么事,不能当面说?
他看向托盘,上面放着的,不是书信,也不是奏折,而是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
肚兜?
而且,还是两件。
一件是鲜红似火的丝绸质地,上面用金线绣着一朵怒放的牡丹。
另一件,则是素雅的月白色,面料柔软,只在角落里,用淡青色的丝线,绣了一丛小小的兰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