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全城人竖着耳朵等待的第一声响儿，既不是警笛，也不是鸣枪，而是“刺啦”一声，一张破旧的折叠方桌被狠狠墩在了“食为天”饭馆的门口。
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清晨里，却比惊雷还要刺耳。
陆远打着哈欠，像个还没睡醒的街边老大爷，慢悠悠地在桌上铺开一本小学生用的红皮签到本，旁边“啪”地放下一个从二手市场淘来的、一按就会“叮”得巨响的厨房计时器。
一块歪歪扭扭的硬纸板立在桌上，墨迹未干：“标准化验收，欢迎来查。先登记姓名单位，再抽号入场。温馨提示：每轮检查限时五分钟，超时将按分钟扣除对应检查员工资——别问为啥，问就是参照你们上次罚我们的那个神秘标准。”
没过多久，一队制服笔挺的执法人员开着闪灯却没鸣笛的执法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街角。
他们本想来个突然袭击，杀气腾腾地直捣黄龙，结果一看到这阵仗，全员当场宕机。
这画风不对啊！
我们是来执法的，不是来参加摇号抢购的！
带队的王科长一张脸从白到红，再从红到紫，跟川剧变脸似的。
他身后那帮年轻队员更是你看我我看你，眼神里写满了“这剧本昨天没人给我啊”。
周围的街坊邻里和闻讯赶来的自媒体主播们早已把小巷围得水泄不通，手机镜头像一排排饥饿的眼睛，闪光灯咔咔作响。
“王科长，来都来了，别站着啊，签个字吧。流程得走，规矩最大嘛。”陆远指了指签到本，笑得人畜无害。
王科长感觉自己的血压正在挑战珠穆朗玛峰的高度。
签？
他堂堂一个科长，带队执法，竟然要在一个饭馆老板面前签到抽号？
这传出去，他以后在系统里还怎么混？
不签？
全城的镜头都怼着他呢，标题他都想好了——《执法者心虚，竟在一家小饭馆门前望而却步》。
“签！”王科长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一把夺过笔，龙飞凤舞地写下自己的名字和单位，然后把手伸进陆远递过来的一个不透明布袋里。
他闭上眼，心中默念“天灵灵地灵灵，给我个一号，我要第一个进去杀他个片甲不留！”
他猛地抽出纸团，展开一看，上面用红色马克笔写着一个硕大的阿拉伯数字：32。
末位。
人群中先是一阵死寂，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
“好！”“末位淘汰制，科长先来！”“这签运，建议科长去买张彩票！”
各路直播间的标题瞬间被刷爆，从《食为天生死劫》统一变成了《今天到底谁审谁？
》，弹幕里“666”和“杀疯了”铺天盖地。
王科长拿着那张写着“32”的纸团，手抖得像得了帕金森
第一位抽到一号的幸运儿，哦不，倒霉蛋，在万众瞩目下走进了“食为天”。
他一进去，全城无数块屏幕上立刻弹出了一个新窗口。
小桃早已在幕后布置好了一切。
每一个“共灶点”，从后厨的排烟管道到前厅的餐具消毒柜，都安装了可三百六十度旋转的高清摄像头。
所有画面实时接入了她连夜开发的“烟火地图”平台。
此刻，她毫不犹豫地启动了那个最疯狂的功能——“全民监考模式”。
任何一个市民，只要点开“烟火地图”的直播链接，就可以随机切入任何一个检查现场的实时画面。
更绝的是，画面右下角有一个硕大的红色按钮，上书“我要提问”。
“叮咚！”第一个问题就通过弹幕的形式，直接投射在了那位检查员面前的空气中，还带语音播报：“这位领导您好，我是隔壁小区的张大妈。我想请问一下，我家厨房的排烟管离窗台只有37厘米，我看你们的文件说要大于50厘米，但我查了《住宅设计规范》，里面没这条啊。请问你们的依据是哪条国标？能把具体条款编号告诉我吗？”
那位年轻的检查员当场就懵了，他只是个执行者，哪背得下来这么多条条框框？
他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半天，一个字也答不上来。
还没等他缓过神，第二个问题又来了：“这位帅哥，看你查得这么仔细，我代表广大网友问一句，你们单位食堂的油烟机，上次清洗是什么时候？有没有清洗记录？能不能也直播给我们看看？”
评论区瞬间火力全开，各种刁钻问题层出不穷，从消毒水的化学成分到食材的采购渠道，比高考还刺激。
几名检查员被问得汗流浃背，脸红得像刚出锅的烙铁。
与此同时，凌霜正悄无声息地潜伏在另一个战场。
她黑进了验收组内部使用的评分系统后台，一份暗藏玄机的评分表赫然出现在她眼前。
基础分为100，这没问题，但下面一连串的加分项和减分项看得她直乐。
比如，“配合宣传意愿”，占15分；“接受指导态度”，占15分；“负责人是否主动提供茶水”，占10分。
这些乱七八糟的主观项，合计占比居然高达40%。
“玩阴的是吧？”凌霜冷笑一声，手指在键盘上敲得噼啪作响。
她直接复制了这份评分表的模板，稍作修改，然后在“烟火档案”App里火速上线了一个新功能——“请为今日来访的执法人员打分”。
打分选项包括但不限于：“执法过程中是否保持微笑”、“语言是否文明礼貌”、“有无索要免费样品或蹭饭行为”、“离开时是否主动帮忙关灯节约用电”。
当天晚上，市里某位主管食品安全的副局长，正心烦意乱地刷着手机，突然收到一条来自“烟火档案”App的私信推送。
他点开一看，是一张评分截图，上面显示他的一位亲戚，今天作为检查组成员，综合评分低至1.2分（满分10分）。
而在备注一栏，一行扎眼的红字写着：“中午在隔壁面馆吃了两碗牛肉面，没给钱就走了。”
中午时分，一位连续被“全民监考”折磨了几个小时的检查员终于绷不住了，他对着墙角，忍不住向同伴抱怨：“这他娘的哪是来验收啊？简直就是来参加《极限挑战》真人秀的！”
话音未落，他惊讶地发现，正对着他的那个墙角摄像头突然转了过来，红灯一闪。
下一秒，他的这句抱怨连同他那张生无可恋的脸，被精准地捕捉下来，配上了一行巨大的字幕：“执法者感到不适，只因人民群众过于清醒”，迅速在全网疯传，成了年度最新表情包。
更让王科长感到绝望的是，小桃紧接着在“烟火地图”平台上，公布了一份名为“双向透明，阳光执法”的协议草案。
草案的核心内容是：提议今后所有涉及民生的监管行为，都必须提前在平台公示行程、检查项目和执法依据，并由系统随机抽选三名“民间食安监督员”全程陪同检查。
小桃在一段简短的视频发布会上，面对镜头，语气平静却掷地有声：“我们不怕查，阳光下的生意，随时欢迎检查。我们只是怕，有些人不敢站在阳光下被查。”
傍晚六点整，计时器发出最后一声“叮”响，宣告了这场荒诞的“标准化验收”第一天的结束。
王科长带着他那支仿佛被抽干了灵魂的队伍，灰溜溜地收队了。
陆远伸了个懒腰，终于点燃了他那口大铁锅下的灶火。
他从系统里兑换的顶级“韧骨牛腩”一下锅，一股霸道无匹的肉香混合着秘制香料的气味，瞬间冲天而起，仿佛长了腿，蛮不讲理地钻进了整条街区每一个人的鼻孔里，馋得人直咽口水。
他对着一直没关的直播镜头，用锅铲敲了敲锅沿，大声宣布：“感谢各位街坊邻里和网友们的监督。今晚这锅肉，不卖！专门用来炖一炖那些悬在天上、不肯落地的红头文件！”
话音刚落，他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剧烈震动了一下。
不是骚扰电话，也不是外卖信息，而是一条来自最高加密通道的短消息。
发信人：市政法委办公室。
消息内容很短：“陆远同志，今日的验收工作即刻暂停。另，可否安排一次小范围的闭门交流？时间地点由你定。交流主题：如何让政策文件也尝一尝真正的人间烟火。”
陆远盯着那条信息看了足足半分钟，嘴角慢慢咧开一个玩味的弧度。
他单手举着手机，另一只手还在翻炒着锅里的牛腩，漫不经心地回复过去：“可以。但想交流，也得按我的规矩来：先抽签，后入座。对了，记得自带饭盒，管饭不管碗。”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凌霜站在一栋摩天大楼的楼顶，晚风吹起她的长发。
她俯瞰着脚下这座城市，看着万家灯火如同星辰般次第亮起，其中，那些属于“共灶点”的灶灯，似乎格外明亮。
她低声自语，像是在对这座城市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他们终于开始明白了——真正的秩序，从来不是靠管出来的，而是像这锅牛腩一样，用时间与人心，慢慢煨出来的。”
消息发出后，市政法委那间顶级保密的会议室里，一群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的大人物，正死死盯着投影幕布上那条来自陆远的回复，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他们收到了这条带着戏谑的回复，却迟迟没有等到任何正式的、通过官方渠道的回应。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那间小小的“食为天”饭馆，仿佛成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沉默着，等待着，却没有任何新的信号发出。
这份超乎寻常的寂静，比任何激烈的言辞都更让人心焦，也让所有人都意识到，那个叫陆远的厨子，手里似乎还捏着一张他们完全没预料到的底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