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烟火气最浓的地方，往往也是反常最扎眼的地方。
清晨六点，百家灶社区厨房已经奏响了新一天的交响曲。
王大妈的剁菜声快得像加了倍速的鬼畜视频，李师傅掌勺的油爆声雄浑有力，堪比摇滚现场的贝斯独奏，间或夹杂着几声孩子抢荷包蛋的欢笑，一切都充满了生活那该死的、令人欲罢不能的甜美味道。
可这份热闹里，偏偏少了一味最重要的“调剂”。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扎着双马尾，身兼百家灶“首席运营官”和“居委会扛把子”的小桃，端着一碗刚出锅的豆腐脑，眉头拧得能夹死一只苍蝇，“那个男人，那个视蹭饭为毕生事业的赛博乞丐，居然三天没来打卡了！”
她口中的“那个男人”，正是陆远。
一个把百家灶当成自己家食堂，把所有邻居当成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姐妹，并且雷打不动每天准时出现，专门抢走大家公认最难吃的那道菜，美其名曰“为人民尝毒”的奇男子。
三天了，他没来蹭饭，没来抢那盘咸得发苦的炒青菜，甚至连他每天固定要在意见墙上画个小王八骂菜难吃的“业绩指标”都没完成。
小桃划开手机，点进名为“百家灶今天吃啥”的微信群，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三天前的晚上。
最后一条消息，是陆远发的：“兄弟们，我先走一步！听说城西老菜场那家的腌萝卜能把人咸到原地飞升，我去替大家渡个劫，顺便感受一下什么叫‘盐分值’爆表！”
下面一溜的“666”和“壮士走好”。
可自那以后，陆远的头像就再也没亮过。
“陆师傅这人，虽然嘴碎了点，人懒了点，干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了点，但他从不爽约。”小桃吸溜一口豆腐脑，眼神逐渐严肃，“除非……他那老毛病又犯了，烧得不知道自己姓啥了？”
“我查一下。”角落里，一个戴着无框眼镜，气质清冷得仿佛与这片烟火气格格不入的女子淡淡开口。
她是凌霜，社区的技术担当，黑客界的在野王者，能用三分钟黑进你家智能冰箱，告诉你那颗鸡蛋已经过期了。
只见她指尖在随身携带的超薄笔记本上跳起了霹雳舞，几秒钟后，周边的城市监控画面便被切片式地调取出来。
“找到了。”凌霜将屏幕转向小桃，“三天前傍晚六点零七分，他确实出现在城西老菜场，监控拍到他买了两斤白萝卜和一瓶山西老醋，看起来心情不错，还顺走了摊主一根葱。”
画面继续播放，陆远哼着小曲走出巷口，然而就在拐角处，他却像被什么东西吸引，突然一头扎进旁边一家早就倒闭的废弃打印店。
“重点来了。”凌霜放慢了播放速度，“十分钟后，他独自从店里出来。你看他的走路姿势。”
画面中的陆远，四肢动作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僵硬，像是刚出厂还没上润滑油的机器人，每一步都踩得精准无比，却毫无人类的协调感。
尤其是他的眼神，那股平日里看谁都像看傻子的懒散与戏谑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洞的、仿佛聚焦在无穷远处的茫然。
小桃的心咯噔一下。
这根本不是她认识的那个陆远，那个走两步路都嫌累，恨不得在地上滚着走的家伙。
当天下午，凌霜就潜入了那家废弃打印店。
店里积着厚厚的灰，一股陈腐的墨水味呛得人鼻子发酸。
她像个最顶尖的猎手，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最终，在老式复印机的后面，找到了一张没有被完全销毁的A4纸。
纸上没有文字，只有一段段看起来像代码又像是某种程序记录的文字：
“情感共振阈值突破临界 → 权限转移启动倒计时：10:00 → 宿主意识隔离中……状态：78%……”
纸张的右下角，印着一个模糊的、由无数同心圆构成的系统提示样式图标，但凌霜可以肯定，无论是市面上已知的操作系统还是地下黑客圈的私密工具，她都从未见过这种东西。
这玩意儿，已经超出了科学的范畴，直奔玄学去了。
小桃立刻召集了几位社区里的核心“股东”开紧急会议。
有人一拍大腿：“肯定是‘味觉秩序联盟’那帮孙子干的！他们早就看陆远不顺眼了，嫌他破坏了高端美食圈的‘神圣性’！”
“味觉秩序联盟”，一个由一群极端美食原教旨主义者组成的神秘组织，致力于消灭一切“不正经”的烹饪方式，比如青椒炒月饼，或者陆远最爱的榴莲炖鸡。
小桃却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猜测：“如果是他们动的手，以那帮人的尿性，现在绑架视频和勒索信早就满天飞，恨不得开个全球直播来展示他们的‘正义执行’了。可现在风平浪静，一点动静都没有——这说明，可能连对手都不知道陆远在哪。”
这才是最可怕的。未知的敌人，未知的目的。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从陆远落在百家灶的那个破帆布包里，翻出了他那本写得乱七八糟的《烟火废话集·民间篇》。
这是陆远的随笔本，上面记录着他对各种食物的奇葩吐槽和改良（黑暗）方案。
翻到最近几天的记录，小桃的瞳孔猛地一缩。
前面的字迹，一如既往的龙飞凤舞，丑得非常有个人特色。
可从三天前开始，字迹竟然肉眼可见地变得工整、规范，一笔一划都像是用尺子量过一样，像极了小学生在临摹字帖。
“这……这不是他的风格。”小桃喃喃自语，“他写的字跟狗刨一样，怎么可能突然变成打印体？这倒像是……有人在替他写。或者说，在学习如何‘成为’他。”
这个想法让她不寒而栗。
当晚，夜色如墨。
凌霜换上一身清洁工的制服，戴上口罩和帽子，不费吹灰之力就混进了打印店所在那栋写字楼的物业办公室。
她需要更核心的数据。
电梯刷卡记录很快被调了出来。
当看到那张A4纸的打印时间时，凌霜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打印时间：傍晚五点二十七分。
而监控显示，陆远进入打印店的时间是六点十七分。
这张纸，比陆远本人早了整整四十分钟出现在那里！
就好像一个写好的剧本，在静静等待主角的登场。
更诡异的还在后面。
凌霜顺着打印指令的来源追查，发现当时刷卡进入打印店的人，登记信息是一个名叫“张伟”的临时保洁员。
然而，当她把“张伟”这个名字输入城市人口信息系统时，返回的结果却是——查无此人。
这是一个凭空捏造的身份。
一个幽灵！
凌霜没有停下，她立刻追踪这张属于“张伟”的临时门禁卡的后续移动轨迹。
记录显示，这张卡在当天凌晨两点，刷开了一个她做梦也想不到的地方——城市档案馆的地下三层，备份数据机房。
那里是整座城市的数据心脏，一个理论上连苍蝇都飞不进去的绝对禁区。
这个“幽灵”去那里干什么？
与此同时，百家灶里，小桃还在翻找陆远的帆布包，希望能找到更多线索。
她的指尖无意间在背包的夹层里摸到了一个极硬的、折叠得极小的纸块。
她费了点劲才把那张被折成豆腐干大小的便签纸展开。
灯光下，纸上只有八个字，字迹潦草而急促，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我不是我，快关灶。”
小桃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她瞬间明白了什么，像一头发疯的豹子，猛地冲出休息室，直奔灯火通明的百家灶后厨。
然而，迎接她的，是死一般的寂静。
原本热火朝天的几十个灶眼，此刻竟无一例外，全部熄灭了。
锅里烧干的菜渍还散发着焦糊味，但那熊熊燃烧、象征着人间烟火的蓝色火焰，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墙上，被人用粉笔新添了一行字，笔迹工整、刻板，正是她在陆远笔记本上看到的那种“打印体”：
“系统升级期间，请勿烹饪。”
所有人都被这诡异的一幕惊呆了，围在厨房门口，不知所措。
而在他们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屋顶阴影里，一道瘦长的身影静静地伫立着，仿佛与黑夜融为一体。
他低头俯瞰着下方那个陷入死寂的厨房，空荡荡的灶台在他眼中倒映出冰冷的光。
他的嘴唇无声地开合着，像是在一遍遍背诵着一段不属于他的台词，练习着某种早已被设定好的表情和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