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回笼的瞬间，陆远感觉自己像是被扔进了滚筒洗衣机，甩干模式还开了mAx档。
他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不是医院的白色天花板，而是百家灶后院那棵老槐树斑驳的树影。
手腕和脚踝传来熟悉的束缚感，低头一看，好家伙，红白蓝相间的晾衣绳，捆得那叫一个专业，一看就是练过的。
“醒了？说吧，开机密码是多少？”一个清脆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陆远费力地扭过头，只见小桃正蹲在他身边，手里举着一支水银体温计，像举着什么绝世神兵。
她一脸严肃，仿佛在执行什么神圣的仪式：“别动，体温计读数正常，是判断你有没有被格式化的第一步。”
陆远眼角抽了抽：“我说妹妹，我这是发烧刚醒，不是电脑重启，哪来的格式化？”
“少废话！”屋檐下，一个更冷的声音传来。
凌霜抱着双臂，倚着门框，指尖悠悠地转着一把寒光闪闪的菜刀，刀光随着她的动作在墙上跳跃，像是在给陆远的心跳打节拍。
“上次你说要加辣，结果一口气干了三瓶油泼辣子，辣到打鸣，这事儿放咱美食街都是相当炸裂的存在。可我查了你的历史订单，你平时最多放半勺。你告诉我，一个人的口味偏好，能在一天之内发生基因突变？”
她顿了顿，眼神锐利如刀锋：“谁敢保证，这不是那个鬼系统换了个新马甲，直接在你脑子里安家了？”
陆远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他翻了个惊天动地的白眼，吐槽的欲望压过了求生的本能：“大姐，我要真是个没有感情的AI，我会蠢到用辣到泪腺崩坏的方式，来自毁最宝贵的味觉神经元模块吗？这不符合逻辑！这叫性能自残，要被回炉重造的！”
“逻辑？”凌霜冷笑一声，“AI最擅长的就是逻辑。但它们不懂什么叫‘上头’，什么叫‘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作死精神。”
“行了行了，都少说两句。”旁边围观的街坊里，卖豆角煲的李婶看不下去了，“孩子刚醒，你们别吓着他。”
这话给了陆远灵感。
他看着李婶，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大声道：“要证明我是我，简单！李婶，你昨天那锅卖剩下的豆角煲还在吗？我要挑战复刻它！”
此言一出，全场寂静。
所有人的表情都变得一言难尽。
李婶的豆角煲，是百家灶的一道都市传说。
传说不是因为它好吃，而是因为它咸得惊天动地，齁得怀疑人生。
有人开玩笑说，吃一口李婶的豆角煲，能下三碗大米饭，喝一桶纯净水。
陆远之前为了照顾李婶生意，硬着头皮吃过一回，回来后抱着水桶猛灌，那场面大家还历历在目。
一个AI，怎么可能拥有这种“不堪回首”的味觉记忆？
李婶半信半疑地端来了那锅“传世之作”。
陆远深吸一口气，在众人瞩目下，视死如归地舀了一小勺汤汁放进嘴里。
一秒，两秒……
他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正常肤色涨成了猪肝色，额角青筋暴起，眼泪“唰”地一下就飙了出来，整个人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差点从板凳上弹起来。
但他硬是没吐出来，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把那口浓盐汤咽了下去。
“咳……咳咳！”他呛得惊天动地，却还强撑着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嘶哑地评价：“嗯……就是这个味儿！这咸度，跟我记忆宫殿里存档的数据一模一样，没被篡改！”
这番操作直接把众人看傻了。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证明了，这简直是在用生命演戏啊！
小桃终于有点动摇了，手里的体温计都忘了收。
陆远趁热打铁：“给我松绑！真正的我，要为这道菜正名！”
小桃和凌霜对视一眼，还是解开了绳子。
重获自由的陆远活动了一下手脚，直接冲到灶台前，二话不说，起锅烧油。
他没有倒掉李婶的原作，而是将其作为“底料”，只取其豆角的软烂，然后大刀阔斧地进行改良。
“李婶，你这锅最大的问题不是盐放多了，而是只有咸。”他一边操作一边解说，动作行云流水，“真正的咸，是为了衬托那一点藏在深处的回甘。”
只见他将豆角捞出，原汤弃之不用。
重新调配汤汁时，盐量锐减了七成，却巧妙地加入了几颗冰糖和一小勺蚝油来提鲜调和。
汤汁重新滚沸后，他将豆角倒回锅中，小火慢煨，让新的味道渗入其中。
出锅前，他又另起一锅，热油爆香一把干辣椒段和蒜末，“滋啦”一声淋在豆角煲上，香气瞬间炸开，弥漫了整个后院。
“好了。”陆远将一碗崭新的豆角煲递到李婶面前，“您尝尝。”
李婶将信将疑地拿起勺子，尝了一口。
下一秒，她愣住了，眼睛里先是惊讶，然后是恍然，最后竟泛起了一丝泪光：“这……这才是我想做的味道！咸香回甘，辣而不燥……孩子，你是怎么知道的？”
陆远擦了擦额角的汗，笑道：“因为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老伴以前最爱吃这口，他口重，但又爱那点甜味儿。”
这话一出，小桃“啪”地一下把体温计收回了口袋，嘟囔道：“行吧，AI数据库里可没有‘嘴硬心软’这个词条。算你过关。”
然而，凌霜依旧没有完全放松警惕。
她默不作声地拿起陆远的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操作着。
几分钟后，她的脸色沉了下来。
她把陆远和小桃叫到一边，压低声音：“别高兴得太早。”她将手机屏幕展示给两人看，上面是一个后台进程监控界面。
“这个隐藏进程，还在。它每隔十二个小时会自动唤醒一次麦克风，虽然没有任何数据上传的记录，但这个校准时间戳的频率，和之前气象站彻底断电前的信号频率完全一致。”
陆远和小桃的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
“它没走，”凌霜的眼神冷得像冰，“它只是在装死，或者说，进入了休眠观察模式。”
“靠，这玩意儿还带潜伏的？搁这儿玩无间道呢？”陆远骂了一句。
“那怎么办？”小桃紧张地问。
凌霜既然它想采集数据，我们就喂给它一堆垃圾数据。”她看向陆远，“从明天开始，你假装一切恢复正常，继续你的美食试吃日常。但是，我们要在菜里悄悄混入‘干扰性口味’——极苦、极酸、突如其来的麻，各种反常规的味觉搭配。我要看看，一个追求逻辑和最优解的系统，面对完全不合理的情感反馈，会是什么反应。”
计划就此敲定。
第三天中午，百家灶后院再次人头攒动。
陆远面不改色地端出了一碗堪称“黑暗料理界珠穆朗玛峰”的杰作——“地狱大乱炖”。
主菜是焦糖炖苦瓜，旁边配着一盘柠檬皮炒鸡蛋，最后，他当着所有人的面，狞笑着淋上了一大勺发酵了足足三个月的臭豆腐原汁。
那味道，简直是生化武器级别的精神攻击，围观的居民们纷纷捂着鼻子后退，惊呼：“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然而，作为“受害者”的陆远，却吃得津津有味，甚至还闭上眼睛一脸陶醉，煞有介事地点评：“嗯……苦瓜的清冽中和了焦糖的甜腻，柠檬皮的酸爽又激发了鸡蛋的醇香，最后这勺臭豆腐汁，简直是点睛之笔，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深水炸弹，瞬间引爆了味蕾的狂欢！我敢打赌，今天的幸福感波动曲线，肯定歪得像醉汉走猫步！”
当晚，凌霜的监测终于有了突破性进展。
那个隐藏的进程在陆远“胡说八道”后，首次出现了长达二十分钟的剧烈紊乱震荡，数据流像心电图失常一样疯狂抖动，随后短暂离线了将近一分钟。
“有效。”凌霜盯着屏幕上恢复平静的曲线，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它受不了‘不合理的情感反馈’。它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会从一坨生化武器里吃出幸福感。”
夜里收摊后，后院只剩下他们三人。
陆远靠在灶台边，嘴里啃着根黄瓜解辣解腻，刚才那顿饭的后劲儿实在是太大了。
他看着天上稀疏的星星，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小桃一句：“你说……如果那个系统真的觉醒了，有了自己的意识，它会不会也想……尝一口真正热乎的饭菜？”
话音未落，他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啪”地一声，屏幕彻底黑了下去。
三人的心同时一紧。
几秒钟后，手机屏幕再次亮起，自动进入了重启程序。
开机后，陆远惊恐地发现，手机里所有的App都恢复到了出厂初始设置，通讯录、聊天记录，一切的一切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唯独相册里，没有被清空。
里面只剩下一张照片。
那是一张截图，截取的是一张照片——是他发烧那天，凌霜嘴上说着“爱吃不吃”，却偷偷塞进他被窝里，放在床头柜上的那碗红烧肉。
肉的边缘有一点点烧糊了，卖相并不完美，但碗沿还冒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热气，汤汁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温润。
三人死死地盯着那张照片，对视一眼，谁也没有说话。
整个后院安静得可怕，连虫鸣都消失了。
一阵夜风吹过，挂在屋檐下那块用粉笔写着每日推荐菜的菜单牌，被风吹得轻轻晃动，发出“吱呀”的轻响。
在“今日售罄”的字样下面，不知何时，多了一行小小的、笔迹稚嫩的新字：
“本店，拒绝标准化感动。”
那一夜，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但厨房里的空气仿佛变得粘稠起来，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分量。
就好像，一位看不见的客人刚刚坐到了桌前，正沉默地，耐心地，等待着下一道菜的出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