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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风沙锁道伏兵起 密信传警咸阳危

驰道上的风沙裹着碎石,打在蒙恬的玄甲上噼啪作响。五千轻骑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劈开黄尘滚滚的天幕——他们已经连续奔袭了两夜一日,马鞍上的干粮袋空了大半,战马的口鼻里喷出的白气在寒风中瞬间凝结成霜。

“太史令,前面是望夷驿,要不要歇歇脚?”蒙恬勒住马,年轻的脸上沾着沙尘,眼神却亮得惊人。他手里的长戟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戟刃上还留着昨夜斩落伏兵头盔的缺口。

陈墨抬头望去,驿站的炊烟在风沙中若隐若现,像根垂死的芦苇。他从袖中摸出半块被体温焐软的麦饼,掰了一半递给蒙恬:“歇歇脚可以,但人不离甲,马不解鞍——吕不韦的人在新郑吃了亏,定会在这最后一段驰道上拼命。”

望夷驿的驿丞是个跛脚的老兵,见秦军进来,忙不迭地往灶膛里添柴。陈墨注意到他往炉膛里塞的不是寻常柴火,而是截劈开的青竹,竹节里隐约露出白色的粉末——是硝石!他不动声色地靠近,突然按住老兵的手:“这竹节里的硝石,是给哪个‘客人’准备的?”

老兵的脸瞬间惨白如纸,瘫坐在地:“是……是雍城来的大人,说等咸阳方向来的队伍经过,就……就点燃竹节,他们在驿外的沙丘里埋了炸药……”

蒙恬的长戟“当啷”一声拄在地上,甲叶震颤:“雍城的私兵果然动了!”他对亲卫喝道,“传令下去,所有人撤出驿站,弓弩手瞄准沙丘!”

陈墨却拦住他,指着灶膛里的青竹:“别慌,硝石遇明火才炸,咱们给他们换个‘引子’。”他对跟来的墨家弟子使个眼色,“把竹节里的硝石换成硫磺,再往灶里添把湿柴。”

硫磺遇湿柴会冒出刺鼻的黄烟,既能示警,又不会引爆炸药。墨家弟子手脚麻利,片刻就换好了竹节。陈墨拍了拍老兵的肩膀:“你当年是昭王的兵吧?腰上的箭伤,是长平之战时留下的?”

老兵愣了愣,摸向腰间的旧疤,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泪光:“太史令怎么知道?”

“这伤我见过,是赵军的‘三钩箭’留下的。”陈墨的声音放轻,“昭王当年说,秦赵士卒,都是爹娘生的,能不杀就不杀。你现在帮吕不韦炸自己人,对得起腰上的疤吗?”

老兵的嘴唇哆嗦着,突然从灶膛里掏出一卷油布:“这是雍城私兵的布防图,他们的主将是吕不韦的门客卫蔚,带了八千重甲,就藏在前面的黑风口!”

黑风口是驰道上最险的一段,两侧是刀削般的断崖,中间只能容三骑并行,正是设伏的绝佳之地。陈墨展开油布,上面用朱砂标着滚石、陷坑的位置,甚至还有伪装成枯树的弩机——卫蔚显然是个懂兵法的狠角色。

“蒙将军,”陈墨指尖在图上划出一道弧线,“黑风口的断崖虽然陡,但西侧有处缓坡,能容百人攀爬——让墨家弟子带着‘飞爪’先上去,把连弩机架在崖顶,等卫蔚的人进入谷中,咱们前后夹击。”

蒙恬看着图上的缓坡,眼睛一亮:“好主意!我带三百亲卫从正面闯,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太史令您带主力从缓坡绕后,如何?”

“不行。”陈墨摇头,“正面太险,陷坑和滚石足以让三百人全军覆没。”他指着图上的一处泉眼,“这里有活水,卫蔚的人必定会派人来取水,咱们可以扮成送水的韩地百姓,混进谷中。”

他转身对老兵道:“您能不能找些韩地百姓的衣裳?再弄几辆装水的牛车?”

老兵拍着胸脯:“没问题!驿后就有韩人逃难留下的车,衣裳也有!”

黄昏时分,五辆牛车摇摇晃晃地驶向黑风口。陈墨穿着韩地农夫的粗布衣,赶着最前面一辆车,牛车上的陶罐里装的不是水,而是墨家新制的“震天雷”——用陶罐裹着硝石和碎铁,引线藏在车辙里,只要车轮碾过机关,就能引爆。

谷口的“枯树”后,果然有卫蔚的哨兵。他们拦住牛车,用长矛戳了戳陶罐,见里面确实有水,又看陈墨等人的韩地口音地道,便挥手放行:“快点走,别在谷里逗留!”

陈墨赶着牛车缓缓驶入谷中,眼角的余光扫过两侧的断崖——果然藏着滚石,崖壁上还挂着伪装成藤蔓的绳索,想必是用来放箭的。他悄悄拉动牛车上的暗绳,车底的铁环发出轻微的“咔哒”声——是给后面蒙恬的信号,说明谷中布防与图上一致。

走到谷中央时,陈墨突然勒住牛。这里的地面比别处松软,正是图上标着的“陷坑区”。他弯腰假装整理牛轭,指尖在地上快速敲出三短一长的节奏——是墨家的“起爆信号”。

刹那间,崖顶传来连弩机的破空声!墨家弟子架在缓坡上的连弩箭像暴雨般落下,将崖壁后的伏兵射得惨叫连连。卫蔚的怒吼从谷深处传来:“有埋伏!放滚石!”

滚石轰隆隆砸下来,陈墨却早有准备——他赶着牛车冲向右侧的崖壁,那里有处天然的凹洞,正好能挡住滚石。同时,他猛地拽动车辕上的机关,五辆牛车上的震天雷接连爆炸,浓烟瞬间灌满山谷,将卫蔚的重甲兵炸得人仰马翻。

“杀!”蒙恬的轻骑从谷口冲杀进来,长戟组成的铁墙所向披靡。陈墨带着墨家弟子从凹洞冲出,连弩机的箭雨精准地射向陷坑的机关绳,将那些藏在地下的尖刺陷阱一一破坏。

卫蔚显然没料到会有两面夹击,他的重甲兵在狭窄的谷中根本展不开阵型,被秦军的轻骑冲得七零八落。陈墨在乱军中看到卫蔚的将旗,正想指挥连弩机瞄准,却见那面旗突然倒了——是蒙恬的长戟刺穿了卫蔚的咽喉。

黑风口的风沙渐渐平息时,夕阳正染红断崖。陈墨站在卫蔚的尸身前,从他怀中摸出一卷竹简,上面是吕不韦的亲笔令:“截杀陈墨于黑风口,携其首级回雍城,当以‘清君侧’为名,三日后兵发咸阳。”

“三日后……”陈墨的心头猛地一沉,“我们必须在两日内赶到咸阳!”

蒙恬正指挥士兵清理战场,闻言皱眉:“可弟兄们已经快撑不住了,战马也需要休整……”

“不能休整。”陈墨打断他,指着远处的地平线,“吕不韦算准我们会在这里耽搁,雍城的私兵怕是已经在路上了。咸阳城里,庄襄王还等着我们。”

他突然想起什么,对老兵派来的韩地百姓道:“你们知道去咸阳的近路吗?哪怕是羊肠小道也行。”

一个留着络腮胡的韩人上前一步:“小人知道!从泾水河谷走,比驰道近一日,只是要过三道险滩,马车过不去。”

“那就弃车!”陈墨当机立断,“轻骑跟着韩人走河谷,连弩机和震天雷由墨家弟子背着,务必在明日黄昏前抵达咸阳!”

泾水河谷的夜比驰道冷得多,崖壁上的冰棱像倒挂的尖刀。陈墨跟着韩人在乱石中穿行,脚下的碎石不时滚入深不见底的河谷,传来令人心悸的回响。韩人手里的火把忽明忽暗,照亮了岩壁上的刻痕——是韩地先民凿的“水神图”,与“书同文”简册上的图案竟有几分相似。

“太史令请看。”络腮胡韩人指着一幅刻痕,“这是我们韩人先祖写的‘水’字,和你们秦人的新字,是不是很像?”

陈墨凑近一看,果然!那刻痕虽然古朴,却能看出秦篆“水”字的雏形。他突然明白,所谓“书同文”,从来不是强行改变,而是找回那些被地域隔开的共同源头。

“等天下统一了,我就把这些刻痕拓下来,编进《仓颉篇》里。”陈墨的声音在河谷中回荡,“让韩人、秦人、赵人都知道,我们的文字本是一家。”

韩人们听得眼睛发亮,脚步也轻快了许多。连最沉默的老韩人都哼起了歌谣,是《诗经·韩奕》里的句子,陈墨竟能跟着唱几句——是在邯郸学宫时老儒教的,那时他还不懂,为何七国的歌谣能如此相似。

次日黎明,他们终于走出河谷,咸阳城的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陈墨却突然停住脚步,眉头紧锁——城墙上的旗帜不对!本该挂着庄襄王的“宸翰之宝”旗,此刻却换成了吕不韦的“相邦府”旗!

“糟了!”蒙恬握紧长戟,“吕不韦已经动手了!”

陈墨的心沉到了谷底。他望着城门口往来的禁军,他们的甲胄上都系着红绸——是吕不韦的私兵记号。看来庄襄王真的被软禁了,嬴显怕是也……

就在这时,一个卖柴的樵夫从旁边经过,看到陈墨等人,突然脚下一滑,柴捆散落一地,露出里面的竹简。陈墨眼疾手快,趁乱捡起最上面一卷,指尖触到竹简背面的刻痕——是墨家的“紧急暗号”。

樵夫没回头,弯腰捆柴时低声道:“庄襄王昨夜驾崩,吕不韦秘不发丧,正搜捕文枢台的人,说要‘清君侧’。”

“驾崩”二字像惊雷在陈墨耳边炸响。他攥紧竹简,指节发白——庄襄王身体虽弱,却绝非猝死,定是吕不韦下了毒手!他抬头望向咸阳宫的方向,那里的晨雾正被朝阳染成血色,像极了长平之战时的天空。

“太史令,怎么办?”蒙恬的声音带着颤抖,年轻的脸上第一次露出慌乱。

陈墨深吸一口气,将竹简塞进怀里——上面是文枢台的藏身处,还有嬴政的下落:“吕不韦秘不发丧,是怕天下人不服。我们现在进城,正好打他个措手不及。”他对韩人们道,“多谢各位相送,前面就是咸阳,你们……”

“我们跟你进去!”络腮胡韩人突然道,“你说过书同文后,韩人和秦人一样。现在秦人有难,我们不能走!”

其他韩人纷纷点头,有人捡起地上的碎石,有人折下崖边的枯枝当武器。他们的布衣在晨光中像一群展翅的鸟,渺小,却带着破风的勇气。

陈墨看着他们,突然想起内史腾在颍水说的“笔墨有时候比刀剑更管用”。原来那些被“书同文”简册打动的人心,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比重甲更坚固的铠甲。

“好!”陈墨拔出腰间的匕首,刃口在朝阳下闪着光,“蒙将军带轻骑攻东门,墨家弟子随我去文枢台,韩兄弟们……”

他的话没说完,城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喧哗,禁军们举着长矛冲向这边——他们被发现了!陈墨抬头,看见咸阳宫的方向升起一道黑烟,是吕不韦的“搜城信号”。

“杀进去!”蒙恬的长戟直指城门,轻骑们发出震天的呐喊,像股黑色的洪流,撞向禁军的阵型。

陈墨带着墨家弟子和韩人钻进旁边的小巷,脚下的青石板还留着昨夜雨水的湿痕。巷子里的百姓看到他们,有的关门,有的却悄悄递出木棍、菜刀——是文枢台的人提前联络过的,这些都是支持“书同文”的咸阳百姓。

离文枢台还有三条街时,陈墨突然停住脚步。前面的街口站着一队黑冰台的人,为首的正是在颍水追杀过他的统领,手里的剑还在滴血——他们刚从文枢台出来。

“陈墨,你总算来了。”统领的脸上带着狞笑,“相邦在紫宸殿等你呢,说要让你亲眼看看,‘书同文’的竹简,是怎么被一把火烧光的!”

陈墨的心猛地一揪。他看着黑冰台统领身后的文枢台方向,浓烟正滚滚升起,夹杂着竹简燃烧的焦糊味。那些他亲手校订的《秦记》,那些韩赵老儒抄录的《诗经》,难道真的……

就在这时,他怀里的竹简突然发烫——是嬴显留下的那卷,背面的“调兵符”图案在晨光中隐隐发亮。陈墨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对墨家弟子道:“用震天雷炸开街口,我们去紫宸殿!”

震天雷的轰鸣在巷子里回荡,黑冰台的阵型瞬间溃散。陈墨踩着瓦砾冲向紫宸殿,耳边是韩人的呐喊、百姓的助威,还有远处蒙恬的战吼。他知道,这场仗不仅是为了庄襄王,为了嬴政,更是为了那些写在竹简上、刻在岩壁上、藏在人心深处的“同文”之梦。

紫宸殿的朱漆大门已经敞开,吕不韦正站在殿前的丹陛上,手里举着一卷燃烧的竹简,正是“书同文”的总纲。看到陈墨冲来,他突然大笑:“陈墨,你看清楚了!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书同文’,在权力面前,什么都是尘埃!”

陈墨没有说话,只是举起了手中的连弩机,箭头直指吕不韦。他的身后,墨家弟子、韩人、咸阳百姓像潮水般涌来,晨光洒在他们身上,竟比丹陛上的鎏金更耀眼。

就在这时,殿内突然传来一声稚嫩的哭喊:“放开我!我要找陈先生!”是嬴政!

陈墨的心猛地一紧,抬头望向殿内——只见嬴政被两个宦官按着,小小的身子在挣扎,而吕不韦的身后,站着个穿太医令服饰的人,手里拿着个黑色的药碗,正走向嬴政……

那碗里是什么?吕不韦的最终目的,难道是……陈墨的瞳孔骤然收缩,连弩机的机括发出“咔哒”一声轻响,箭矢离弦的瞬间,他突然看到吕不韦嘴角那抹诡异的笑容,仿佛在说:你还是晚了一步。

咸阳的晨光穿透硝烟,照亮了紫宸殿的每一寸角落,却照不进那即将笼罩在幼主身上的阴影。这场围绕着权力与文明的较量,在竹简燃烧的噼啪声中,迎来了最凶险的转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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