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顾延霆已经把麦秆捆成了整齐的垛,码在院角像座小山。温乐瑜端着水盆出来,看见他正弯腰削竹条,晨光顺着他宽厚的肩膀滑下来,在地上投下沉稳的影子。
“延霆哥,歇会儿吧。”她把毛巾递过去,指尖不小心碰到他手背,烫得赶紧缩回手——他的手总带着干活磨出的热度,粗粝的茧子蹭过皮肤时,却让人莫名安心。
顾延霆接过毛巾擦了把脸,喉结滚动着笑:“不累。昨天看你们卖筐子挺抢手,多备点竹条,省得不够用。”他忽然从口袋里摸出个小布包,里面是几颗裹着糖霜的山楂球,“供销社刚进的,给你解腻。”
温乐瑜捏着山楂球,酸甜的味道在舌尖散开时,院门外传来顾延风的大嗓门:“俏俏!你慢点跑!筐子别颠散了!”紧接着是林俏的笑骂:“要你管!再啰嗦我把你鞋扔沟里!”
两人推着独轮车进来,车上码着十几个编了一半的草筐,顾延风额角挂着汗,却还不忘帮林俏扶着车把:“你看你,脸都晒红了,说了让我推……”
“少废话。”林俏把车往地上一杵,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乐瑜你看!昨天那个卖筐子的大婶介绍了生意,说镇上的供销社想跟咱长期合作,一个筐子给七毛呢!”
温乐瑜眼睛一亮,手里的山楂球差点掉地上:“真的?”
“骗你干啥!”林俏拍开顾延风想偷拿山楂球的手,“不过供销社要带字的,得绣上‘丰收’‘吉祥’啥的,说这样能卖给城里来的知青。”
顾延霆这时插了句:“我认识公社文书,能找他要几张废弃的报纸,剪字贴在布上照着绣,省得你费眼神。”他看向温乐瑜,见她睫毛颤了颤,又补充道,“我晚上帮你剪,你白天绣,别熬坏了眼睛。”
温乐瑜心里一暖,低头用脚尖蹭着地面:“谢谢延霆哥。”
张桂香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手里捏着根麦秆,脸上没什么表情:“哼,倒会折腾。”可转身进灶房时,却把藏在围裙里的几个鸡蛋往温乐瑜面前一放,“给,补补。”说完耳根有点红,快步躲开了。
顾延风看得直咋舌:“娘这是转性了?”被林俏一肘子怼在腰上,赶紧闭了嘴。
接下来几日,院子里简直成了草筐作坊。温乐瑜坐在炕沿绣字,顾延霆就蹲在旁边剪报纸,偶尔抬头看她一眼,见她蹙眉,便把茶杯往她手边推推;林俏和顾延风则在院里编筐,麦秆在林俏手里听话得像丝线,顾延风笨手笨脚地学,总被麦秆扎到手,却还是乐此不疲地给林俏递材料。
张桂香嘴上说着“不务正业”,却每天把饭端到院里,看见温乐瑜绣错了针脚,还会忍不住指点两句:“线要从底下穿,这样正面才平整。”
这天刚编好一批筐子,公社文书忽然来了,身后跟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顾延霆,这位是县知青办的同志,想看看你们编的草筐。”文书笑着介绍,“知青点要采购一批,说你们的筐子又好看又结实。”
知青办的同志拿起一个绣着“知青下乡”字样的草筐,连连点头:“不错不错!比供销社卖的强多了!这样,我们要五十个,一个八毛,能不能三天内交货?”
林俏眼睛瞪得溜圆:“八毛?能!”
顾延霆却皱了皱眉:“同志,五十个太多,三天赶不完,五天行吗?保证不耽误你们用。”他看了眼温乐瑜,见她脸色有点白,补充道,“我媳妇绣字慢,不能熬夜。”
知青办的同志愣了下,随即笑了:“行!就五天。不过得加个条件——筐子上的字,想请这位同志多绣几种花样,知青们喜欢新鲜的。”
温乐瑜赶紧点头:“我试试!”
送走客人,林俏兴奋地捶了顾延风一拳:“八毛一个!五十个就是四十块!够咱买辆新自行车了!”顾延风揉着胳膊傻笑:“都听你的,你想买啥就买啥。”
顾延霆则把温乐瑜拉到一边,摸了摸她的额头:“累不累?要是觉得难,咱就少接几个。”
“不累的。”温乐瑜踮脚帮他拂去肩上的麦秆屑,“我能行,就是……”她有点不好意思,“我想绣点别的花样,比如向日葵、五角星,不知道行不行。”
“咋不行?”顾延霆眼里闪着光,“我家乐瑜绣啥都好看。”他忽然转身进了屋,没多久拿出个小木盒,里面是几支彩色的绣花线,红的、黄的、蓝的,在阳光下亮晶晶的,“上次去县城给你买的,怕你嫌浪费,一直没敢拿出来。”
温乐瑜捏着彩线,鼻尖忽然有点酸。穿书前她在孤儿院长大,从没人给她买过这么精致的东西。“延霆哥……”
“傻丫头,哭啥。”顾延霆用指腹擦去她的眼泪,动作轻得像怕碰碎瓷娃娃,“以后想要啥,跟我说,咱现在能挣钱了。”
接下来的五天,全家都动员了起来。张桂香居然也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院里,笨拙地学着编筐底,虽然编得歪歪扭扭,却没喊过一句累;顾延风负责往镇上送筐子、取麦秆,跑前跑后脚不沾地;林俏和顾延霆则一个编筐身,一个做加固,配合得越来越默契。
温乐瑜则把自己关在屋里绣字,彩线在布上织出向日葵的花盘、五角星的棱角,连空气里都飘着甜甜的线香。顾延霆每过一个时辰就敲门进来一次,要么端碗糖水,要么拿块点心,见她揉眼睛,就硬拉着她去院里透透气:“不差这一会儿,别把眼睛熬坏了。”
第五天傍晚,最后一个草筐打包好,顾延风推着车要去送,林俏非要跟着:“我去看看知青点的人咋夸我编的筐子!”两人吵吵闹闹地走了,张桂香也收拾碗筷进了灶房,院里只剩温乐瑜和顾延霆。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顾延霆忽然从背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乐瑜,跟你说个事。”
“嗯?”
“我托文书打听了,知青下乡的名单里,没有咱村的。”他声音低沉,带着抑制不住的笑意,“以后不用去遭那罪了。”
温乐瑜猛地转身,撞进他含笑的眼里:“真的?”
“真的。”他从口袋里掏出张纸,上面是公社的通知,“我早就去办了,怕你担心,没敢早说。”
眼泪又不争气地掉下来,这次却是甜的。她忽然踮起脚尖,飞快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然后红着脸跑回屋,留下顾延霆愣在原地,手抚着被亲过的地方,傻笑着挠了挠头。
没多久,林俏和顾延风回来了,两人手里捧着个红布包,一进门就喊:“乐瑜!快看!知青办的同志送了咱一台缝纫机!说以后长期合作,让咱绣更多花样!”
张桂香从屋里探出头,看见那台崭新的“蝴蝶牌”缝纫机,眼睛都直了,嘴上却嘟囔:“买这玩意儿干啥,费钱……”嘴角却咧到了耳根。
温乐瑜看着缝纫机,看着身边笑盈盈的众人,忽然觉得,穿书这场乌龙,或许是老天爷给她最好的礼物。她有了家,有了疼她的人,有了靠自己双手挣来的希望。
夜里,顾延霆帮她揉着发酸的肩膀,温乐瑜忽然说:“延霆哥,明天教我骑车吧,以后我跟你们一起去镇上送货。”
“好。”他笑着应道,手指穿过她的发丝,“不过得慢点学,摔着了我心疼。”
窗外的月光落在缝纫机的金属零件上,闪着细碎的光。温乐瑜往顾延霆怀里缩了缩,听着他沉稳的心跳,觉得这八零年代的日子,就像她们编的草筐,用平凡的麦秆,也能织出最踏实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