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头遍时,温乐瑜是被冻醒的。
炕梢的位置凉飕飕的,她往中间挪了挪,鼻尖蹭到一片温热的布料——是顾晏廷的军大衣。男人不知何时起了床,只在她身侧留了这件带着体温的大衣。窗外的月光斜斜照进来,刚好落在他昨晚给她擦脚的铜盆上,盆沿的水珠闪着细碎的光。
“醒了?”门口传来低哑的嗓音,顾晏廷端着个粗瓷碗走进来,碗里飘着甜丝丝的香气,“刚炖好的银耳羹,放了红糖,趁热喝。”
温乐瑜裹着大衣坐起来,头发乱糟糟地贴在脸颊上。她天生胆子小,穿书前连蟑螂都怕,更别说这八零年代的土坯房、煤油灯,还有书里写的“被婆婆推进冰窖”的结局。可自打进了顾家的门,顾晏廷就没让她沾过一点凉水,夜里起夜总在她鞋里塞个暖水袋,连吃饭都把带肉的那碗往她面前推。
“顾大哥……”她接过碗,指尖触到滚烫的碗壁,又被他伸手拢住。他的手掌粗糙,布满老茧,却稳稳托住碗底,热度透过皮肤传过来,暖得她心口发颤。
“慢点儿喝,”顾晏廷的拇指蹭过她唇角沾着的糖渍,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今天要去公社领布票,吃完了我带你去扯块花布,做件新棉袄。”
温乐瑜小口抿着羹,眼眶悄悄红了。书里写顾晏廷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糙汉,可她看到的,是会在她怕黑时把煤油灯往她床头挪半寸,会在她梦哭时笨拙地拍着她后背说“不怕有我”的男人。
隔壁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巨响,紧接着是沈听澜的怒吼:“顾晏城你个混球!敢掀我被子?看我不把你胳膊拧下来!”
顾晏廷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准是那小子又惹你闺蜜了。”
温乐瑜放下碗想去看看,却被他按住肩膀:“让他们闹去。”他从柜子里翻出件新做的蓝布罩衣,替她套在身上,手指穿过她的发丝,把乱了的辫子重新编好,“你胆子小,别被他们吓着。”
话音刚落,沈听澜就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冲进来,身后跟着拎着只鞋的顾晏城,两人吵得脸红脖子粗。
“乐乐你看!这混球把我攒了半个月的糖纸全撕了!”沈听澜气得直跺脚,她穿来前是收集控,到了这儿没别的乐趣,就爱捡些糖纸夹在书里。
顾晏城举着鞋嚷嚷:“谁让你藏我烟盒了!那可是我跟二柱子赌了三局赢来的‘大生产’!”
“你的烟盒能有我的糖纸金贵?”沈听澜说着就扑上去抢鞋,两人在炕边扭作一团。沈听澜看着瘦,力气却大得惊人,穿书前是举重队的,对付顾晏城这种小混混简直绰绰有余,三两下就把人摁在炕上,伸手去挠他胳肢窝。
“哎哎哎痒!放开!”顾晏城笑得直打滚,“嫂子救命!我错了还不行吗!”
温乐瑜看得直抿嘴笑,顾晏廷却板起脸:“晏城,给你嫂子道歉。”
顾晏城立刻不闹了,从炕上爬起来,挠着头对沈听澜说:“对不起啊……糖纸我赔你,下次我把供销社的水果糖全买下来,让你慢慢撕。”
沈听澜哼了一声,别过脸去,嘴角却偷偷翘了起来。温乐瑜知道,她早就不气了——顾晏城虽然看着混,却会在她被村口婆子嚼舌根时,拎着棍子追得人满村跑;会在她念叨想吃城里的麦乳精时,跑二十里地去公社给她换。
早饭时,顾母端着碗咸菜进来,看见温乐瑜就没好脸色。书里这位婆婆是个势利眼,嫌温乐瑜是城里来的娇小姐,干不了农活,总变着法儿磋磨她。
“哼,城里来的金枝玉叶就是不一样,吃饭还得男人伺候。”顾母把咸菜往桌上一墩,溅了些汁子在温乐瑜的罩衣上。
温乐瑜吓得一哆嗦,手里的筷子掉在地上。
顾晏廷眼疾手快地把她护在身后,沉声对他妈说:“娘,乐瑜身子弱,我照顾她是应该的。”他捡起筷子,拿自己的帕子擦了擦她的衣角,“掉了就掉了,咱换双新的。”
顾母气得脸发白:“你就惯着她吧!等开春下了地,看她能干啥!”
“地里的活我包了。”顾晏廷把一个白面馒头掰了大半给温乐瑜,语气不容置疑,“我媳妇不用下地。”
沈听澜“啪”地放下筷子,指着顾母说:“大娘您这话就不对了!乐瑜手巧,纳鞋底比谁都快,前天还给我缝了个布娃娃呢!再说了,家里的活我多干点不就完了?”她说着拍了拍顾晏城的胳膊,“是吧,你哥娶了媳妇,你也该懂事了,以后挑水劈柴归你。”
顾晏城立刻挺直腰板:“没问题!我媳妇力气大,我也不能差了!以后家里重活我全包,让我哥专心疼嫂子!”
顾母被堵得说不出话,摔门出去了。
温乐瑜看着顾晏廷把馒头递到她嘴边,眼眶又热了。她以前总怕书里的剧情应验,怕婆婆磋磨,怕下地受苦,可现在有他挡在身前,有沈听澜帮腔,好像再难的日子也能笑着过下去。
吃过饭,顾晏廷要去部队操练,临走前把温乐瑜拉到院角,塞给她个布包。打开一看,是几张崭新的布票和十块钱,还有颗用红纸包着的水果糖。
“别舍不得花,”他摸了摸她的头,指腹蹭过她的耳垂,“下午让晏城陪你们去供销社,想买啥就买。”他顿了顿,又从口袋里掏出个哨子,“要是你婆婆再找你麻烦,就吹这个,我听见就回来。”
温乐瑜捏着哨子,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军绿色的身影在晨光里格外挺拔。她突然想起书里的结局,顾晏廷为了护她,被人打断了腿,最后在冬天的柴房里……她赶紧摇摇头,把那些不好的念头甩开。
“想啥呢?走了!”沈听澜拽着她往外跑,顾晏城扛着个布袋子跟在后面,里面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了啥。
到了供销社,沈听澜直奔布料区,指着块大红色的灯芯绒说:“这个好看!乐瑜你做件外套肯定美!”
温乐瑜脸一红:“太艳了……”
“艳才好呢!”顾晏城从布袋子里掏出个红绸子,往沈听澜头上一系,“配我媳妇正好!”
沈听澜一把扯下来,瞪他:“谁是你媳妇!”嘴上这么说,却把那块红布往柜台上一放:“同志,这个我要了!”
温乐瑜选了块浅蓝色的棉布,想着做件衬衣。付钱时,售货员笑着说:“你家男人对你可真好,一早就让人把布票送来了,还说要最好的料子。”
温乐瑜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顾晏廷早就安排好了。她摸着那块棉布,心里像揣了块热乎的红糖,甜得发胀。
回去的路上,沈听澜突然捂着肚子叫疼,脸色发白。顾晏城吓得脸都白了,背起她就往公社卫生院跑,嘴里念叨着:“你可别吓我啊!早上还好好的,是不是刚才吃了凉红薯?”
温乐瑜跟在后面跑,心里也急。到了卫生院,医生说是急性阑尾炎,得立刻手术。顾晏城一听就慌了,抓着医生的胳膊问:“要不要紧?会不会有危险?”
“小手术,别担心。”医生安抚道,“不过得家属签字。”
顾晏城想都没想就在手术同意书上签了字,手却抖得厉害。温乐瑜看着他蹲在墙角,把头埋在膝盖里,肩膀微微耸动,突然觉得这个平时吊儿郎当的小混混,其实也有害怕的时候。
她走过去,把顾晏廷给的那颗水果糖递给他:“吃点甜的就不慌了。”
顾晏城抬起头,眼睛红红的,接过去剥开糖纸塞进嘴里,含糊地说:“等她好了,我把烟戒了,攒钱给她买麦乳精。”
温乐瑜笑了:“她听见肯定高兴。”
手术很顺利。沈听澜醒过来时,顾晏城正趴在床边打盹,手里还攥着张皱巴巴的糖纸——是她之前被撕的那张。沈听澜看着他眼下的乌青,悄悄把自己的被子往他身上挪了挪。
温乐瑜坐在旁边削苹果,看着这一幕,心里暖暖的。她掏出顾晏廷给的哨子,轻轻吹了一下,清脆的声音在病房里回荡。
没过多久,病房门就被撞开,顾晏廷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军帽歪在一边,额头上全是汗:“怎么了?出啥事了?”
看到他紧张的样子,温乐瑜突然笑了。她走过去,踮起脚尖帮他把军帽戴好,轻声说:“没事,就是想让你看看,我们都好好的。”
顾晏廷愣了愣,随即松了口气,伸手把她揽进怀里,力道很紧,像是怕她跑了似的。他下巴抵在她发顶,低声说:“以后别吓我。”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相拥的两对人身上,暖融融的。温乐瑜靠在顾晏廷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突然觉得,穿书或许是这辈子最幸运的事。书里的苦难还在,但身边的人已经换了模样——糙汉成了她的铠甲,混混成了闺蜜的软肋,那些早死的结局,那些下乡的苦日子,好像都在这些细碎的温暖里,悄悄变成了另一种模样。
她抬起头,对上顾晏廷温柔的目光,忍不住笑了。
“顾大哥,”
“嗯?”
“我们回家吧。”
“好,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