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乐瑜是被冻醒的。
炕梢的凉意顺着被褥缝隙往里钻,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先看见的是窗棂上结的霜花,像幅支离破碎的冰画。转头时,撞进一双深邃的眼眸里——顾晏廷正盘腿坐在炕边,军绿色的旧棉袄敞开着,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粗布褂子,手里捏着根麻绳,正低头给她纳鞋底,粗粝的手指捏着钢针,一下下往厚厚的千层底里扎,动作竟比村里的巧妇还利落。
“醒了?”他抬眼,黑沉沉的眸子落在她脸上,嘴角难得地弯了弯,“昨儿烧得迷迷糊糊,现在感觉咋样?”
温乐瑜慌忙往被子里缩了缩,指尖攥着被角打卷。这就是书里那个能一人撂倒三个壮汉的退伍军人?可他此刻的眼神里没有半分戾气,倒像是灶膛里煨着的火,看着烈,实则暖。她小声嘟囔:“头不晕了……”
“那就好。”顾晏廷放下鞋底,挪到她身边,大掌不由分说往她额头上贴了贴。他的掌心带着常年握枪磨出的厚茧,蹭得她皮肤发痒,温乐瑜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却被他按住后颈按回原位:“别动,再量量。”
温热的触感从额头传来,混着他身上淡淡的煤烟味和皂角清香,竟让她慌跳的心慢慢定了下来。她想起穿书那天的混乱——她和闺蜜沈听澜同时掉进这本《八零糙汉宠妻实录》,本该她嫁弟弟顾晏城、沈听澜嫁哥哥顾晏廷,结果拜堂时一阵风掀了红盖头,两人慌不择路,竟错牵了新郎的手。
直到今早被冻醒,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书里的结局:原主因为胆小懦弱,在下乡知青点染了风寒,没熬过第一个冬天。
“烧退了。”顾晏廷收回手,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松快,“起来穿衣裳,灶上温着粥。”他起身时,从炕尾拽过件簇新的红棉袄,“前儿托供销社扯的布,让张婶连夜赶的,试试合不合身。”
温乐瑜看着那件绣着并蒂莲的棉袄,眼眶突然有点热。书里说顾晏廷是个冷面阎罗,可这三天里,他给她喂药时会先自己尝温度,夜里会起来给她掖被角,连纳鞋底都记得她脚码比一般姑娘小两码。
“愣着干啥?”顾晏廷见她不动,伸手就要帮她穿,吓得温乐瑜赶紧抢过棉袄往身上套,指尖触到棉絮里的软绒,暖得像揣了个小太阳。
刚系好扣子,院门外突然传来“哐当”一声,跟着是沈听澜的大嗓门,震得窗棂都颤:“顾晏城你个狗东西!敢掀我被子?看我不把你胳膊拧下来当柴烧!”
“娘哎!嫂子饶命!”顾晏城的哀嚎声刺破窗纸,“那是我哥的军大衣!你压着我没法上工啊!”
温乐瑜吓得往顾晏廷身后钻,顾晏廷顺势把她圈进怀里,低笑出声:“听听,你闺蜜又在‘调教’我弟了。”
“我、我去劝劝……”温乐瑜想挣开,却被他按得更紧。
“不用劝,”他下巴抵在她发顶,声音闷闷的,“听澜那性子,也就晏城能受住。再说,昨儿是谁把晏城的裤腰带藏灶膛里,害他在猪圈旁提了半天裤子?”
温乐瑜噗嗤笑出声,想起沈听澜昨天叉着腰站在猪圈边,看顾晏城手忙脚乱提裤子时那得意的样子——她家闺蜜穿成的这个“怪力张扬大小姐”,果然和书里写的一样,能把不学无术的小混混治得服服帖帖。
正笑着,外间传来婆婆刘翠花的尖嗓子:“温乐瑜!你个丧门星还躺呢?不知道今天要去领下乡通知?想让我老顾家绝后是不是!”
温乐瑜的笑瞬间僵在脸上,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书里的恶毒婆婆刘翠花,最嫌她身子弱生不出娃,三天两头磋磨她,原主的病一半是冻的,一半是气的。
顾晏廷的脸瞬间沉了下来,松开她起身往外走,声音冷得像冰:“娘,乐瑜刚退烧,要下地也是我去。”
“你个不孝子!娶了媳妇忘了娘!”刘翠花的声音拔高,“她就是个不下蛋的鸡,留着浪费粮——”
“娘!”顾晏廷的声音陡然加重,“乐瑜是我媳妇,轮不到您这么说。要去知青点,我去。她留下。”
温乐瑜扒着门框往外看,见顾晏廷挡在堂屋门口,脊背挺得笔直,像株顶风的白杨树。刘翠花举着扫帚的手僵在半空,气的浑身发抖:“你、你为了她要反了天?”
“我只是护我媳妇。”顾晏廷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硬气,“当年您让我去当兵,说保家卫国是本分。现在我护着自己媳妇,也是本分。”
这时沈听澜拽着顾晏城从东厢房出来,顾晏城胳膊上还留着个清晰的牙印,嘴里嚷嚷:“哥!我跟你去知青点!让听澜留下,她昨天劈柴把斧头劈豁了,得在家修斧头!”
沈听澜抬脚就踹他屁股:“放屁!我那是力道没控制好!顾晏廷,我跟你去,乐瑜身子弱,留家里我才放心。”她说着,往温乐瑜这边瞥了眼,眼里闪着“姐妹同心”的光。
温乐瑜心里一暖,刚要说话,顾晏廷却回头看她,眼神软了下来:“在家好好待着,把灶火看好,等我回来。”他从口袋里摸出个油纸包塞给她,“张婶给的红糖,冲水喝。”
刘翠花还在跳脚骂,顾晏廷却不管不顾,拽着顾晏城就往外走。沈听澜冲温乐瑜挤了个“放心”的眼神,拎着斧头跟上。
温乐瑜捏着温热的油纸包,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巷口,突然想起书里的话——哥哥成了宠妻狂魔,会把“我媳妇胆子小,柔弱不能自理”挂在嘴边。刚才顾晏廷挡在她身前的样子,可不就是这样么?
正愣神,沈听澜又跑了回来,塞给她个布包:“这里面是我藏的牛肉干,饿了偷偷吃。刘翠花要是找你麻烦,你就往猪圈跑,她怕猪粪。”说完冲她眨眨眼,转身追顾晏廷去了。
温乐瑜打开布包,里面果然是香喷喷的牛肉干,还压着张纸条,是沈听澜歪歪扭扭的字:“干就完了,咱姐妹俩谁也别想早死!”
她忍不住笑了,眼角却有点湿。
这时刘翠花跺着脚进了院,见她站在门口,又要开骂,温乐瑜想起沈听澜的话,转身就往猪圈跑,吓得刘翠花果然不敢追,只在后面骂骂咧咧。
她蹲在猪圈旁,看着那头哼哼的老母猪,突然觉得这日子好像也没那么糟。顾晏廷的维护、沈听澜的撑腰,还有手里这包牛肉干,都比书里写的“早死结局”要实在得多。
傍晚时,顾晏廷回来了,身上沾着雪,却眉开眼笑地冲她扬手里的纸:“搞定!大队长说你身子弱,批准留村,不用下乡!”
温乐瑜刚要迎上去,就见沈听澜拽着顾晏城跟在后面,顾晏城脸上贴着创可贴,嘴里还在嚷嚷:“我媳妇厉害吧!跟大队长掰手腕赢了!她说让乐瑜嫂子留村,大队长敢说不?”
沈听澜抬脚又踹他:“少吹!是顾晏廷把军功章亮出来了!”
顾晏廷走过来,把温乐瑜往怀里裹了裹,军大衣带着外面的寒气,却裹得很紧:“冻着没?我买了红薯,灶上烤着。”
温乐瑜靠在他怀里,听着他胸腔里沉稳的心跳,突然觉得,这错嫁的乌龙,或许是老天爷给她们的糖。
夜里,温乐瑜躺在暖和的炕头,听着隔壁沈听澜又在“家暴”顾晏城(“顾晏城你敢抢我红薯试试!”“媳妇我错了!那红薯烤糊了我帮你扔!”),手里攥着顾晏廷塞给她的奶糖,糖纸在月光下闪着微光。
她想,不管是成熟稳重的糙汉军人,还是胆小懦弱的娇软小可怜,不管是不学无术的小混混,还是怪力张扬的大小姐,她们都在这八零年的风里,撸着袖子往好日子里干。书里的结局算什么?她们自己的日子,就得自己写。
窗外的霜花还在,可灶膛里的火没灭,身边人的体温没凉,闺蜜的笑骂声也还在,这就够了。温乐瑜嚼着奶糖,甜味在舌尖漫开,她知道,这个冬天,她肯定能熬过去,以后的每个冬天,也都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