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刚过,地里的土还带着冻意,温乐瑜却被窗台上的响动惊醒了。她揉着眼睛坐起身,看见顾长风正踮着脚往窗台上摆花盆,军绿色的旧棉袄沾着点泥土,晨光透过他鬓角的银丝,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醒了?”他回头时,眼角的细纹里盛着笑意,手里捧着株刚冒芽的迎春花,“供销社李婶给的,说栽在窗台能辟邪。”
温乐瑜往他怀里缩了缩,鼻尖蹭过他胸前的布扣——这是她亲手缝的盘扣,用的是当年沈蔓蔓送的红绸子,洗得发白却依旧鲜亮。“你咋起这么早?”她的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黏糊,手却不自觉地抚上小腹,那里已经能摸到浅浅的胎动。
“给你煮了燕窝粥。”顾长风把她往被窝里按了按,掌心的厚茧蹭得她颈窝发痒,“随军医生说你气血虚,得好好补补。”
院外突然传来“哐当”一声,伴随着沈蔓蔓的大嗓门:“顾二柱你个蠢货!把我育的菜苗都踩了!”紧接着是顾二柱讨饶的嚎叫:“媳妇我错了!我这不是想帮你挪花盆嘛!”
温乐瑜忍不住笑,顾长风也勾了勾嘴角,转身往灶房走:“我去看看,别让你蔓蔓姐把二柱揍坏了。”
她披着棉袄坐起来,看着窗台上那株迎春花,鹅黄色的花苞鼓鼓囊囊的,像极了刚穿来时,她和沈蔓蔓在花轿里攥紧的拳头。那时她们怕得浑身发抖,怕书里写的早死结局,怕下乡的苦日子熬不过去,可现在,她们不仅活了下来,还把日子过成了冒芽的春苗,带着蓬勃的生机。
“乐瑜快看!”沈蔓蔓掀帘进来,胳膊上沾着泥,手里却举着个红布包,“顾二柱那混球从县城黑市淘的,说是给咱小侄子的长命锁!”
顾二柱跟在后面,裤脚还沾着草屑,献宝似的把锁往温乐瑜面前递:“嫂子你看这花纹,是纯银的!比供销社卖的那些亮堂多了!”
温乐瑜刚接过锁,就见顾长风端着燕窝粥进来,眉头微蹙地看着顾二柱:“黑市少去,不安全。”话虽如此,却把粥碗往温乐瑜手里送,“快趁热喝,凉了腥气。”
沈蔓蔓“嗤”了一声,用袖子擦了擦锁上的灰:“放心吧,二柱现在出息了,跟门口修鞋摊的王大爷学了手艺,上周挣的钱够买两斤红糖呢!”
顾二柱立刻挺胸:“那是!我还攒了钱,等嫂子生了,就去供销社扯块虎头布,给小侄子做件新衣裳!”
温乐瑜小口喝着粥,甜香混着燕窝的清润漫开,突然听见院外传来汽车喇叭声。顾长风出去看了看,回来时眉头紧锁:“是温家的人来了。”
她手里的碗晃了晃,燕窝洒在衣襟上。沈蔓蔓立刻把长命锁往她怀里塞,撸起袖子就往外冲:“我去打发他们!敢来军营闹事,看我不把他们的车胎扎了!”
“蔓蔓姐!”温乐瑜拉住她,指尖微微发颤,却比上次镇定多了,“我去见他们。”
顾长风按住她的肩:“你身子重,我去就行。”
“不。”她抬头看他,眼里的光清亮得像春溪,“有些事,总得自己面对。”
顾长风沉默片刻,弯腰替她理了理衣襟:“我陪着你。”
温家门口停着辆半旧的上海牌轿车,车窗摇下来,露出温父那张精明的脸,旁边坐着的温母正用帕子抹眼泪,后排的温家弟弟脸色苍白,正是书里要原主捐肾的那个。
“瑜瑜啊,”温母先开了口,声音哽咽,“你就当可怜可怜你弟弟,他要是再找不到肾源,就……”
“我不捐。”温乐瑜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顾长风的手始终护在她腰后,给了她无穷的力量,“当年你们把我扔在玉米地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可怜我?”
温父的脸沉下来:“温乐瑜你别不识好歹!我们可是你的亲生父母!你现在随军享清福了,就不管娘家死活了?”
“我娘家在这儿。”温乐瑜往顾长风身边靠了靠,军绿色的营区大门在身后敞开,沈蔓蔓抱着胳膊站在门内,顾二柱手里还攥着修鞋的锥子,“顾长风是我丈夫,蔓蔓姐是我亲人,这里才是我的家。”
沈蔓蔓突然喊:“顾二柱,去把保卫科的同志叫来!就说有人在军营门口闹事!”
温父的脸瞬间白了,他没想到当年那个怯懦的丫头,现在竟有这等底气。顾长风往前站了半步,军装上的星徽在阳光下闪着光:“温同志,请你们离开,不要影响军营秩序。”
轿车灰溜溜地开走时,沈蔓蔓啐了一口:“什么玩意儿!早知道刚才就该让二柱把车胎扎了!”
顾二柱点头如捣蒜:“我这就去!”被沈蔓蔓一脚踹在屁股上:“回来!别给你哥惹麻烦!”
温乐瑜摸着怀里的长命锁,突然笑了。阳光落在锁上,反射出细碎的光,像极了她此刻心里的滋味,带着点酸涩,却更多的是踏实的甜。
顾长风替她拢了拢棉袄:“风大,进屋吧。”
她点头,被他半抱着往回走,听见沈蔓蔓和顾二柱在身后拌嘴——
“晚上炖鸡汤吧,给乐瑜补补。”
“行啊,我去鸡窝摸两个鸡蛋!”
“你轻点!别把鸡吓着,不下蛋了咋办!”
温乐瑜靠在顾长风怀里,听着这热热闹闹的声响,看着窗台上那株迎春花,突然觉得这场错嫁的乌龙,是老天爷最温柔的馈赠。没有早死的结局,没有苦熬的日子,只有身边这些把她护在掌心的人,和这满院的春光。
顾长风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声音低哑:“别怕,以后有我在。”
温乐瑜往他怀里钻了钻,把脸埋在他带着烟火气的衣襟里,轻轻“嗯”了一声。远处的军号声嘹亮响起,惊飞了枝头的麻雀,也惊醒了满院的春色,那些曾经的恐惧和不安,早已被这春日暖阳,晒得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