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乐瑜是被鸡叫惊醒的，可睁开眼看见的不是土坯墙，而是绣着并蒂莲的帐顶。身侧的男人呼吸均匀，麦色的胳膊正横在她腰上，小臂上淡青色的血管随着呼吸轻轻起伏——那是顾长风昨夜帮她挑野菜时，被荆棘划破的伤口，此刻缠着她用嫁妆里的细棉布包扎的绷带，结打得歪歪扭扭，却是她学了半宿才学会的十字结。
“醒了？”顾长风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大手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像安抚受惊的小鹿，“灶上温着红糖粥，是你爱吃的那种，加了桂圆。”他起身时肌肉绷紧的弧度，让温乐瑜想起昨天他徒手掀翻生产队粮囤的样子——明明是为了抢回被队长克扣的口粮，却在看见她望过来的眼神时，瞬间收住了力道，只留下个趔趄的粮囤，和他耳尖泛起的红。
院外突然传来“哐当”一声，伴随着沈蔓蔓的怒吼：“顾二柱你个混球！把我腌的芥菜坛子碰倒了！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温乐瑜往顾长风怀里缩了缩，指尖攥着他军绿色的衣角——那衣角上还沾着昨天帮她摘野枣时蹭的泥点，他硬是不肯洗，说“带着媳妇的味道”。顾长风低笑一声，把她往怀里拢了拢：“别怕，你蔓蔓姐跟二柱又在拌嘴。”他掀开帐帘一角，露出外面的景象：沈蔓蔓正揪着顾二柱的耳朵转圈，她新做的蓝布褂子袖口卷着，露出结实的小臂，上面还沾着晨露和泥土，那是今早去后山挖春笋留下的痕迹；而顾二柱手里攥着个红布包，里面是偷偷给温乐瑜攒的奶糖，此刻正疼得龇牙咧嘴，却舍不得松开手。
“他们天天这样吗？”温乐瑜的声音细若蚊蚋，指尖却悄悄描摹着顾长风胸前的纽扣——那是她昨天用铜丝给他修的，原本掉了颗，她硬是拆了自己嫁妆里的银锁，熔成小钉补上，此刻在晨光里闪着温润的光。
“蔓蔓跟你不一样，”顾长风替她拢了拢额前的碎发，指腹蹭过她脸颊时特意放轻了力道，“她是地里的野蔷薇，得带着刺才活得旺。你是温室里的兰花，得放在心尖上护着。”他突然想起昨天去公社领布票，供销社的王婶打趣他“把媳妇宠成了琉璃娃娃”，当时他没说话，可回来的路上，却绕去山涧给她摘了束野杜鹃，用军用水壶养着，此刻正放在窗台上，花瓣上的露珠还没干。
沈蔓蔓突然掀帘进来，手里举着个豁口的粗瓷碗：“乐瑜你看！顾二柱那混球把我泡的酸豆角撒了！”她胳膊上的肌肉线条在晨光里格外清晰——那是常年劳作练出的力量，可递过碗时的动作却格外轻柔，“但我捡了些没脏的，拌了香油，你肯定爱吃。”碗沿的豁口处缠着布条，是温乐瑜前几天用自己的嫁妆布给缠的，说“免得割着嘴”。
顾二柱跟在后面，耳朵尖红得像火烧，手里却捧着个铁皮盒：“嫂子，这是我攒的奶糖，给你压惊。”他偷偷看了眼顾长风，见大哥没瞪他，又补充道，“是蔓蔓姐让我攒的，她说嫂子身子弱，得多吃点甜的。”盒子上的锁扣是沈蔓蔓用铁丝拧的，形状歪歪扭扭，却异常牢固，钥匙由温乐瑜收着，就挂在她贴身的红绳上，与她母亲留的银坠子并排晃悠。
温乐瑜接过酸豆角时，指尖触到沈蔓蔓掌心的茧子——那是常年握锄头磨出的厚茧，却在给她递碗时，特意用衣角擦了又擦。她小口抿着粥，看顾长风在灶台前忙碌：他正把她昨天没吃完的窝窝头切成小块，和着鸡蛋炒成金黄，油星溅到他胳膊上，他连眉头都没皱，却在她“呀”了一声时，立刻关火转身，紧张地问“烫着没”。
“队长刚才来喊人了，”顾长风端着炒窝头进来，军绿色的褂子上沾着点油星，“说下午要去公社领新到的农具，让二柱跟我去。蔓蔓，你在家陪着乐瑜。”他把温乐瑜抱到炕桌上坐好，从怀里掏出块油纸包着的东西，打开是两块桃酥，“这是公社供销社刚烤的，你慢慢吃，别噎着。”
沈蔓蔓突然拍了下手：“对了！昨天我去大队部，听见会计说新知青要来，队里要腾两间房。乐瑜你别怕，我跟二柱把西头那间收拾出来了，铺了新的稻草，还垫了你带来的褥子。”她突然压低声音，凑近温乐瑜耳边，“我看见顾二柱偷偷给你攒了半盒红糖，藏在炕洞里呢，说是等你生理期时给你煮糖水。”
温乐瑜的脸颊瞬间烧起来，低头时看见顾长风正往她兜里塞手帕——那手帕上绣着只小兔子，是他昨天熬夜绣的，针脚歪歪扭扭，眼睛却绣得格外亮，像他看她时的眼神。院外传来顾二柱跟沈蔓蔓拌嘴的声音，夹杂着“我哥就是偏心”“你懂个屁”的笑骂，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把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热闹的春耕图。
顾长风突然俯身，在她额头印下一个轻吻，带着炒窝头的香气：“下午回来给你带麦芽糖。”他转身时军绿色的背影格外挺拔，走到门口又回头，“别跟蔓蔓去河边捣衣，水太凉。”
温乐瑜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晨雾里，手里的桃酥还带着余温。沈蔓蔓凑过来咬了口她手里的点心，含糊道：“你家顾长风，现在比队里的老母鸡护崽还紧。”她突然从怀里掏出个红布包，“昨天二柱他娘来闹，说要让你去给她家放牛，被我用扁担赶跑了。乐瑜你记着，以后谁敢欺负你，就跟我说，我一扁担能把她家锅砸穿。”
温乐瑜看着沈蔓蔓胳膊上的肌肉，想起昨天她为了抢回被克扣的口粮，徒手掀翻三个壮汉的样子，突然觉得这八零年的春天格外暖和。她把剩下的桃酥递过去，看着沈蔓蔓狼吞虎咽的样子，听着院外顾二柱练习打靶的枪声（那是顾长风教他的，说“保护媳妇得先有本事”），突然明白错嫁的乌龙或许是老天爷的馈赠——让胆小的她遇到了愿意把她护成琉璃娃娃的顾长风，让泼辣的沈蔓蔓遇到了会偷偷给她攒红糖的顾二柱。
当顾长风傍晚回来，把麦芽糖塞进她嘴里时，温乐瑜含着糖笑了。糖在舌尖化开的甜，混着他掌心的温度，让她想起刚穿来时的恐惧。那时她以为自己逃不过书里“被磋磨至死”的结局，可现在，她窝在顾长风怀里，听着隔壁沈蔓蔓和顾二柱的笑骂，手里攥着顾二柱塞的奶糖，突然觉得这错嫁的日子，竟比书里任何一个“正确”的结局，都要甜上百倍。
顾长风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的发顶，军绿色的褂子盖住两人交叠的腿，外面的暮色漫进窗棂，把他们的影子融成一团。温乐瑜舔了舔唇角的糖渍，听见顾长风低声说：“明天带你去摘草莓，后山的红透了。”她点点头，往他怀里钻得更深——原来最好的日子，不是“本该如何”，而是“恰巧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