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乐瑜是被窗棂上的麻雀吵醒的。
眼皮重得像粘了浆糊，她费了半天劲才掀开条缝，入眼是糊着报纸的土墙，墙上还贴着张“农业学大寨”的年画。鼻尖萦绕着淡淡的煤烟味，混着点麦秸秆的清香，陌生又真切。
“醒了？”
一道低沉的男声在头顶响起，像碾过碎石的车轮，带着粗粝的质感。温乐瑜猛地抬头，撞进一双深邃的眼眸里——男人穿着洗得发白的军绿色背心，肩宽背阔，麦色皮肤下的肌肉线条硬得像块钢板，下巴上冒出的胡茬泛着青黑，正是书里那个在边境立过功的糙汉军人顾长峰。
书里的温乐瑜，本该嫁给顾家二小子顾长风——那个天天游手好闲、最后把媳妇抵给赌坊的混球。可现在……她看着自己身上那件明显属于男人的宽大衬衫，脑子“嗡”的一声炸了。
昨晚的记忆碎片涌上来：红盖头被风刮跑，拜堂时慌里慌张跟错了人，入了洞房被这男人按在门板上问“怕不怕”，她吓得只会摇头，最后晕乎乎被抱上炕……
“我、我是不是……”温乐瑜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指尖攥着被角，指节泛白，“嫁错人了？”
顾长峰刚要说话，隔壁突然传来惊天动地的响动，伴随着林薇薇中气十足的怒吼：“顾长风你个瘪三！敢摸老娘的手？看我不把你胳膊卸下来当柴烧！”
紧接着是桌椅翻倒的脆响，夹杂着男人的哀嚎：“姐！亲姐！我错了！那不是天黑看岔了吗……”
温乐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林薇薇穿的是书里那个力大无穷的张扬大小姐，按剧情本该嫁给沉稳的顾长峰，结果现在……
顾长峰眉峰拧了拧，起身披了件军大衣：“我去看看。”他走到门口又回头，看着炕角缩成一团的小可怜，喉结动了动，“别怕，在这等着。”
温乐瑜哪敢动，抱着膝盖缩在炕里，听着隔壁的动静——林薇薇的怒骂声、顾长风的讨饶声、板凳砸在地上的闷响，最后是“哐当”一声巨响，世界突然安静了。
她正心惊肉跳，门帘被掀开，林薇薇拎着个鸡毛掸子闯进来，额角还沾着点灰，眼里的火苗能烧穿屋顶：“乐瑜！咱俩他娘的嫁反了！”
跟在她身后的顾长风捂着胳膊，龇牙咧嘴地哼哼：“我说嫂子，你家这口子下手也太狠了……”话没说完就被林薇薇一掸子抽在背上，立刻噤声。
温乐瑜看着眼前这幕，眼泪“啪嗒”掉下来。书里写着呢，嫁给顾长峰的女人，会被刻薄的婆婆磋磨死；嫁给顾长风的，最后会被抵去赌坊，下场更惨。现在两人嫁反了，岂不是要一起赴死？
“哭啥！”林薇薇把鸡毛掸子往腰里一别，伸手抹掉她的眼泪，“掉金豆子能当饭吃？咱穿书来不是送死的！”她转向顾长峰，眼神瞪得像铜铃，“喂！糙汉！你弟把我手镯撸走抵赌债这茬，还记得不？”
顾长峰的脸沉了沉。他当然记得，书里二弟确实干过这事，最后还是他掏钱赎回来的。
“还有你娘！”林薇薇叉着腰，火力更猛，“天天嫌东嫌西，非说我生不出娃，撺掇你把我送回娘家——真当老娘是软柿子？”
顾长风在一旁小声嘟囔：“那不是书里写的吗……”
“书里写的能算？”林薇薇一脚踹在他小腿上，“从今天起，剧情得按咱的来！乐瑜，你说是不是？”
温乐瑜看着闺蜜眼里的光，吸了吸鼻子，慢慢点头。是啊，她们不是任人摆布的纸人。
正说着，院门口传来脚步声，顾母挎着个竹篮进来，看见屋里这阵仗，脸立刻拉得老长：“大清早的吵啥？长峰媳妇，还不赶紧下炕做饭！懒成这样，怪不得……”
“怪不得啥？”林薇薇往前一步，故意挺了挺胸膛，个头竟比顾母还高出半头，“娘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乐瑜身子弱，昨天累着了，今天我做饭。倒是娘，篮子里拎的鸡蛋，是给我俩补身子的不？”
顾母被她这气势唬住，讷讷道：“那、那是给长峰补的……”
“嗨，一家人分啥彼此。”林薇薇直接接过竹篮，往灶房走，“正好我学了道鸡蛋羹，给乐瑜补补，她昨天吓得夜里直冒冷汗呢。”
顾母噎得半天说不出话，转头瞪向温乐瑜，却撞进顾长峰的目光里——他正盯着她，眼神冷得像冰，吓得她把后半句骂人的话咽了回去。
“娘，”顾长峰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分量，“乐瑜胆子小，您多担待。”
顾母撇撇嘴，没敢再说啥，转身进了自己屋。
顾长风凑到顾长峰身边，捅了捅他胳膊：“哥，你咋跟书里不一样了？”
顾长峰没理他，走到炕边，弯腰看温乐瑜：“饿不饿？我去灶房看看。”
温乐瑜抬头，撞进他眼底的柔光里，突然想起书里那句“宠妻狂魔”的台词，心跳莫名快了半拍。
早饭后，顾母果然又来找茬，说大队通知下乡知青名单里有温乐瑜的名字。
“这是好事啊。”林薇薇正在劈柴，一斧头下去劈成四瓣，木屑飞溅，“乐瑜去了正好，总比在家看某些人脸色强。”
顾母眼睛一亮：“还是薇薇懂事！”
“不过嘛，”林薇薇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我跟乐瑜换，我去下乡。反正我力气大，去了也能挣满工分，总比在家碍某些人的眼强。”
顾母脸一僵：“你去？你去了谁给家里劈柴挑水？”
“这不还有长风吗？”林薇薇踹了踹旁边晒太阳的顾长风，“让他去！一个大男人天天在家混吃等死，不如去乡下练练，省得将来把家底都赌光。”
顾长风猛地坐起来：“我不去！乡下蚊子能吃人！”
“不去也行。”林薇薇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个小本本，“这是我昨天在你枕头下翻的欠条，欠了张屠户五斤猪肉钱，欠了李木匠两把斧头……要不我现在去跟娘说说？”
顾长风脸都白了，拽着林薇薇就往外跑：“我去！我去还不行吗！你可别跟娘说！”
看着两人的背影，温乐瑜忍不住笑了。顾长峰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手里拿着件厚外套：“风大，披上。”
他帮她系扣子时，指尖不经意碰到她脖颈，温乐瑜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脸颊泛着粉。
“别怕。”顾长峰的声音放得更柔，“有我在，没人能逼你去下乡。”
后来的日子，果然像书里预见的那样，却又处处透着不同。
顾母想扣温乐瑜的口粮，顾长峰直接把自己的那份分她一半，说“我媳妇瘦，得多吃点”；有人嚼舌根说温乐瑜胆子小干不了活，顾长峰扛着锄头站在晒谷场，冷冷扫过一圈：“我媳妇的活我替她干，碍着谁了？”
而顾长风，被林薇薇押着去挣工分，居然练出了八块腹肌。他天天跟人炫耀：“看见没？我媳妇练的！她一掌能劈碎十块砖，你们媳妇能吗？”
这天傍晚，温乐瑜坐在门槛上剥玉米，顾长峰从身后抱着她，下巴抵在她发顶：“冷不冷？”
“不冷。”温乐瑜摇摇头，看着不远处林薇薇追着顾长风打，笑得眉眼弯弯，“长风，你说咱是不是把日子过成另一本书了？”
顾长峰低头，在她额头印下一个轻柔的吻：“管它啥书，你在身边，就是最好的结局。”
晚风拂过院角的槐树，落了满身碎金似的光。温乐瑜靠在他怀里，听着远处的蝉鸣和近处的笑闹，突然觉得，这场乌龙错嫁，哪里是意外，分明是命运最温柔的馈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