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道自城东方向冲天而起、又一闪而逝的暗红血光,如同病态的脉搏跳动了一下,虽短暂,却深深地烙在了紫兰轩内每个人的眼底。紧随而来的,是那低沉悠远、仿佛源自大地脏腑的古老嗡鸣,余音不绝,与渐渐减弱的雨声交织,更添几分令人心头发瘆的诡异。
“找到了!”韩非猛地站直身体,指向东方,“就在那个方向!这动静……绝非寻常!”
卫庄鲨齿剑一振,残留的污渍被震飞,剑锋重新发出渴血的轻鸣:“装神弄鬼,正好一并斩了。”他杀意最盛,显然楼下与那些非人邪傀的战斗激起了他的真火。
盖聂则更为冷静:“对方布置周密,手段诡异,且有全城黑暗为掩护,恐有埋伏。需谨慎行事。”
陈昂将装有黑色沙粒的玉瓶收起,那微弱的能量感应与方才的血光、嗡鸣源头完全一致。“跟紧我,注意警戒四周。这黑暗并非单纯的光线缺失,更像是一种能量场,能干扰感知,滋长阴邪。”他率先向楼下走去,步伐沉稳,灵觉却已如一张大网般向前方蔓延开去。
卫庄、盖聂紧随其后,韩非与张良对视一眼,也立刻跟上。紫女看了一眼昏睡的弄玉,咬了咬牙,对闻声赶来的心腹侍女低声嘱咐了几句,令其严密守护,随即也提剑跟上了队伍。弄玉身上牵扯的秘密太大,她必须亲自去弄个明白。
一行人悄无声息地掠出紫兰轩,投入了新郑城死寂的黑暗与雨幕之中。
长街之上,空无一人。雨水汇集成溪流,在青石板路面的缝隙中汩汩流淌,仿佛整座城市都在无声地哭泣。家家户户门窗紧闭,一丝光亮也无,偶尔从一些宅院内传出压抑的、恐惧的啜泣声,更显得这黑暗死寂的可怖。空气中弥漫着雨水的湿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淡淡的腐朽气息。
陈昂一马当先,身形在黑暗中宛若鬼魅,脚尖偶尔轻点积水,却不发出丝毫声响。他循着那冥冥中的能量感应以及方才血光闪现的方向疾行。卫庄和盖聂一左一右,如同最警惕的护卫,剑气含而不发,却已将周身数丈范围内的任何异动都纳入感知。韩非、张良和紫女紧随其后,各自凝神戒备。
越往城东方向行进,周围的空气似乎就越发阴冷粘稠。那弥漫在空气中的腐朽气息也越发明显,甚至还夹杂了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不对劲。”盖聂忽然低声开口,他的灵觉最为敏锐,“我们似乎……一直在绕圈子。”他停下脚步,目光锐利地扫过身旁一栋宅院的屋檐,“这处兽吻,半刻钟前我曾见过。”
众人闻言心中一凛,立刻停下。仔细环顾四周,果然发现周围的街景布局异常眼熟,他们仿佛陷入了一个无形的迷宫。
“鬼打墙?”韩非皱眉,“还是阵法?”
陈昂闭上双眼,仔细感知片刻,随即睁开,眸中闪过一丝了然:“是能量场的影响。那嗡鸣声和黑暗并非单纯遮蔽感官,更扭曲了这片区域的空间感知。布阵者手段高明,借全城黑暗之势,将阵法悄无声息地融入了环境之中。”
他蹲下身,手指蘸了蘸地上的积水,内力微吐,水珠在他指尖颤动,映照出周围环境中极其微弱、杂乱无章的能量流。“跟我走,注意我的落脚点。”
陈昂不再单纯依赖视觉和方向感,而是完全凭借对能量流动的精准把握,带领众人在看似一模一样的街道中穿行。他的步法忽左忽右,有时甚至看似在倒退,但周围的街景却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那种循环往复的熟悉感渐渐消失。
终于,在穿过一条极其狭窄、看似死胡同的巷道后,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但也更加令人心悸。
他们已然身处新郑城东的一片区域,这里的黑暗更加浓重,空气冰冷得如同深秋寒夜,那腐朽与血腥的气息几乎扑面而来。更让人震惊的是,街道两旁的房屋建筑,许多都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老化和腐朽状态。
墙皮大面积剥落,露出里面黑黢黢的砖石,木质的门窗廊柱布满霉斑和虫蛀的痕迹,有些房屋甚至已经半坍塌,仿佛已经废弃了数十年之久。这与新郑城其他区域的繁华景象形成了极其诡异的对比,就像是时光在这里突然加速流逝,或者某种力量抽干了这些建筑的“生机”。
“这……这是怎么回事?”张良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破败的景象,“城东虽非最繁华之地,但也绝无如此荒废之地段!”
“是那股力量。”陈昂面色凝重,他指向地面。众人低头看去,只见脚下的青石板缝隙中,那些流淌的积水竟然泛着一种极其微弱的、不祥的暗红色,仿佛被极淡的血水稀释过一般。而那腐朽的气息,正是从这些积水和周围破败的建筑中散发出来的。
“它在吞噬生机,转化死气。”陈昂沉声道,“不仅仅是建筑,恐怕生活在这片区域的百姓……”他的话没有说完,但众人都感到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
“呜——呜——”
就在这时,一阵细微的、仿佛婴儿哭泣又像是女子哀鸣的声音,从前方的拐角处隐隐约约地飘了过来,在这死寂的鬼域中显得格外瘆人。
卫庄眼神一厉,率先悄无声息地摸了过去。众人紧随其后。
拐过街角,看到的景象让即便是见多识广的鬼谷纵横也不禁眉头紧锁。
只见街道中央,跪坐着数十个身影!他们衣衫褴褛,大多是居住在此处的平民百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他们此刻全都目光呆滞,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虚无的黑暗,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一个个被抽离了魂魄的木偶。
他们机械地、反复地对着街道中心一个模糊的、用黑色粉末画出的扭曲图案叩拜着,口中发出那种无意识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呜咽声。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仿佛被无形的丝线操控着,额头上甚至因为反复叩拜而渗出血迹,染红了地面那暗红色的积水。
而在这些被操控的百姓周围,还有几个之前遇到过的那种灰衣面具人,如同幽魂般无声地巡视着,确保“仪式”的进行。
“混账!”紫女眼中涌起怒火,握紧了手中的剑。这些可是新郑的子民!
“控制心神,吞噬生机,以人养阵……好恶毒的手段!”韩非也感到一阵愤怒。
卫庄没有任何废话,身形如电射出,鲨齿剑带起一片死亡的寒光,直扑那几个巡视的灰衣人。盖聂几乎同时行动,剑光如雨,精准地点向那些灰衣人的要害,意图制止而非斩杀,想要留下活口。
然而,那些灰衣人似乎根本不在意自身的生死,面对鬼谷纵横的袭击,竟不闪不避,反而同时掏出一个黑色的哨子,猛地吹响!
“哔——!”
一声尖锐刺耳、完全不似人间音调的哨音响彻死寂的街道!
下一刻,那些原本只是呆滞叩拜的百姓,如同被注入狂暴指令的傀儡,眼睛瞬间变得赤红,发出野兽般的嘶吼,竟然疯狂地扑向了卫庄和盖聂!他们的动作变得异常迅捷和凶猛,完全不顾自身损伤,用牙齿,用指甲,用身体,悍不畏死地纠缠上来!
投鼠忌器!
盖聂剑法虽高,面对这些被操控的无辜百姓,却也难以瞬间制服而不伤其性命,一时间竟被这疯狂的人潮暂时困住!
卫庄则是完全无顾忌,但也是被对方人数限制。
而那几个吹哨的灰衣人,则趁机身形暴退,同时向着街道深处,那暗红血光最初闪现的方向疾驰而去!
“追!”陈昂低喝一声,身形如轻烟般掠过混乱的战团,径直追向那些逃遁的灰衣人。韩非、张良、紫女也立刻跟上。
越往深处,街道越发破败,地面的暗红色积水几乎漫过脚面,腐朽的气息浓得化不开。两旁的房屋仿佛随时都会彻底坍塌。那低沉的嗡鸣声在这里变得更加清晰,仿佛就在耳边回荡。
终于,在穿过最后一条几乎被废墟堵塞的巷道后,眼前的景象让追来的四人骤然止步,瞳孔收缩。
前方已然不再是街道,而是一片被强行清空出来的巨大空地!空地中央,赫然矗立着一座完全由漆黑巨石垒砌而成的、样式古拙诡异的祭坛!
祭坛约有三人高,表面雕刻满了密密麻麻、扭曲蠕动的邪异符文,与弄玉画出的灾厄之纹同源,却更加复杂庞大。此刻,那些符文正在散发着微弱却清晰的暗红色光芒,如同呼吸般明灭不定。
祭坛的四周,地面上勾勒着一个巨大的、将整个空地都笼罩在内的血色阵法,阵法之中流淌的,是真正粘稠的、散发着浓郁腥气的鲜血!无数被抽干了生机的干瘪尸骸被随意丢弃在阵法边缘,如同祭祀后的垃圾。
而祭坛的正上方,虚空之中,隐隐约约悬浮着一个约莫拳头大小、不断旋转的暗红色晶体。那低沉的嗡鸣声和吞噬生机的邪恶力量源头,正是来自于它!
方才逃遁的那几个灰衣人,正跪伏在祭坛前,对着那暗红晶体疯狂叩拜,口中念念有词,进行的正是那种古老的百越巫祝祷言!
“魂兮……归来……栖于九日……血祭……通幽……”断断续续的音节传来。
而在祭坛旁边,一个身影负手而立,背对着陈昂等人。
他身着宽大的暗红色斗篷,兜帽遮住了头脸,身形高大,周身散发着与整个邪恶祭坛融为一体的、令人压抑的恐怖气息。
似乎察觉到陈昂等人的到来,他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身来。
兜帽阴影之下,两点暗红的光芒亮起,如同深渊中凝视猎物的凶兽之瞳。
一个沙哑、低沉、仿佛无数声音重叠在一起的非人之声,带着一丝戏谑和冰冷的寒意,缓缓响起:
“终于……来了。仪式,正需要你们这样的……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