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承宇衣襟上的七星海棠还沾着晨露时，洞外突然传来铜锣声。那声音急得像催命符，一下下敲在青溪镇的石板路上，惊飞了树梢的麻雀，也敲碎了山洞里难得的安宁。
“是里正的铜锣！”丫蛋扒着洞口的缝隙往外看，脸色瞬间煞白，“敲这么急，准是出大事了！上次山洪暴发前，他也是这么敲的！”
林晚秋刚把最后一勺海棠花蜜水喂进陆灵儿嘴里，姑娘的手指还缠着她的袖口不放。“我去看看。”她将铝箔药盒塞进陆承宇手里——那里面的特效药昨天又用了半片，现在只剩最后三粒，“看好灵儿，别让她乱跑。”
“一起去。”陆承宇将军刀别在腰间，昨夜新换的绷带在晨光里泛着白，“里正的铜锣声从镇中心传到后山，至少敲了三十下，不是山洪那么简单。”
刚走出山洞，就见几个村民背着包袱往镇外跑，扁担上的陶罐磕出细碎的响。“快逃啊！粮仓被烧了！”有人认出陆承宇，慌得连鞋都跑掉了一只，“北狄细作放的火，半夜烧的，一仓的粮食全成了灰！”
林晚秋的脚步猛地顿住。她想起空间里那片刚抽穗的麦田，想起李秀才说过青溪镇的粮仓能供全镇人吃到来年开春——现在是深秋，离秋收还有两个月，粮仓没了，等于断了所有人的活路。
镇中心的老槐树下已经围满了人。里正拄着枣木拐杖站在石碾上，花白的胡子抖得像秋风里的芦苇，手里的铜锣被敲出个豁口。“安静！都给我安静！”他的声音劈得像破锣，“粮仓是昨夜三更烧的，王巡检带官兵去追放火的，追到断魂崖就没影了！”
人群里炸开了锅。
“没粮食咋活啊？我家娃儿还等着喝粥呢！”
“北狄狗娘养的！烧了粮仓是想困死我们啊！”
“要不……要不逃荒吧？往南走三百里就是淮安城，听说那里的官仓有粮……”
最后那句话像块石头投进滚水里，瞬间激起千层浪。里正的拐杖重重砸在石碾上，火星溅起来：“逃荒？说得轻巧！路上有狼群，有瘟疫，还有北狄的游骑兵！去年往南逃的张老五一家，到现在连尸骨都没找着！”
陆承宇忽然拨开人群往前走。他的军刀在晨光里闪着冷光，让喧闹的人群自动让出条路。“粮仓里的存粮，够全镇人省着吃几天？”
里正看着他肩胛渗出的血迹，叹了口气：“满打满算，够喝稀粥撑五天。可北狄把去淮安城的路封了，就算有粮，也运不进来啊……”他从怀里掏出张揉皱的纸条，“这是王巡检刚让人送来的，说北狄在边境设了卡，见着带粮的就抢，见着逃荒的就杀。”
陆承宇接过纸条时，指尖触到一片湿冷——是里正的汗。纸条上的字迹潦草，还沾着焦黑的灰，显然是从火场附近捡的。“王巡检怎么说？”
“他说守不住了。”里正的拐杖差点掉在地上，“官兵的粮草也只够三天，要么降，要么……要么就往东边逃，去黑风寨旧址，那里有当年留下的地窖，或许能找到些陈粮。”
“黑风寨？那不是土匪窝吗？”有人怯生生地问，“听说那里闹鬼，去年有猎人进去找水，再也没出来……”
“总比饿死强！”里正把铜锣往石碾上一摔，豁口对着太阳，“我宣布，三天后寅时，全村集合，往黑风寨逃荒！愿意去的回家收拾东西，带足水和能找到的干粮，不愿意的……就等着被北狄抓去当奴隶吧！”
人群散得像被风吹的沙。陆承宇看着手里的纸条，忽然转身往李秀才家走。“去看看药铺的存粮。”他的声音沉得像压了铅，“李秀才的药圃里有种能吃的野菜，或许能顶几天。”
药铺的门板虚掩着，里面飘出草药混着焦糊的味。李秀才正蹲在地上翻木箱，白胡子上沾着草屑，见他们进来，手里的账本“啪”地掉在地上。“粮仓烧了，我这药铺也被翻了个底朝天。”他指着被撬坏的柜台，“北狄细作不光要粮食，还偷了我刚配好的解毒丹，连装丹的瓷瓶都摔了！”
林晚秋的目光落在墙角的麻袋上，那里装着半袋干瘪的红薯干。“就这些？”
“还有些山药干，在窖里藏着。”李秀才的手抖得厉害，“够我们几个吃五天，可全村人……”他忽然抓住林晚秋的手腕，老眼里的光像快灭的油灯，“你空间里的麦田……能不能……”
“能。”陆承宇打断他，声音斩钉截铁，“但不能直接拿出来。”他看向窗外，几个村民正鬼鬼祟祟地往药铺这边看，“现在拿出来，等于告诉所有人空间的秘密，北狄的细作还在暗处，不能冒这个险。”
林晚秋忽然想起什么，从袖袋里掏出那枚青铜钥匙——是昨天在矿洞找到的，钥匙柄的狼图腾在晨光里泛着微光。“空间的地窖里，有初代主人存的陈粮。”她想起羊皮卷上的标注，“就在药田下面，用防潮的油纸包着，说是能放百年。”
李秀才的眼睛瞬间亮了：“能放百年？那是什么粮？”
“是青稞。”林晚秋的指尖划过钥匙上的纹路，“图鉴里说，西域的医者用青稞磨粉，掺着草药能当干粮，顶饿还不容易坏。”她看向陆承宇，眼神里的犹豫被他的坚定抚平，“但需要时间往外运，不能一下子拿出太多。”
“我有办法。”陆承宇捡起地上的账本，翻到记录村民信息的那页，“让王巡检组织青壮年去黑风寨‘挖地窖’，每天分批去，每次带一小袋青稞出来，就说是从旧窖里找到的陈粮。”他的指尖在账本上圈出几个名字，“这几个是信得过的，让他们跟着运粮，能帮着遮掩。”
正说着，丫蛋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手里的篮子歪着，里面的红薯干撒了一地。“灵儿姑娘……灵儿姑娘不见了！”她的羊角辫散得像乱草，“我回山洞拿水囊，就一会儿的功夫，人就没了，地上只有这个！”
她摊开手心，是半块龙纹玉佩——正是陆承宇让妹妹放在林晚秋枕头下的那块，现在断成了两截。
陆承宇的脸色骤然铁青。他抓起军刀就往外冲，肩胛的伤口被扯裂，血珠滴在青石板上，晕开小小的红。“去空间！她肯定回空间了！”
空间木屋的门开着，里面的石桌上放着个空的青稞面馒头——是林晚秋昨天刚蒸的。灵泉池边的玉米地里，新抽的穗子被踩倒了一片，脚印一直延伸到雪山方向。
“她去采七星海棠了。”林晚秋捡起地上的花瓣，那紫色的瓣尖还带着齿痕，“肯定是听说断粮，想采花换粮食，这傻姑娘……”
雪山背面的药田果然有动静。陆灵儿正踮着脚够母株上的花，裙角被荆棘勾住，手里的竹篮已经装了小半篮，却不知身后的密林里，几道黑影正举着长矛慢慢靠近。
“灵儿！”陆承宇的吼声惊起一群飞鸟。
陆灵儿猛地回头，手里的竹篮“哐当”掉在地上。那些黑影瞬间扑了上来，长矛的寒光在雪地里闪得刺眼——是北狄的游骑兵，手腕上的狼图腾在阳光下泛着油光。
“抓住那丫头！她怀里有空间的钥匙！”为首的汉子狞笑着，长矛直指陆灵儿的心口。
林晚秋想也没想就冲进空间，从木屋的木箱里翻出工兵铲。这是她穿越时带的折叠铲，此刻被她抡得像风车，正拍在最前面那汉子的后脑勺上。“巨狼！”她对着雪山方向大喊，“带灵儿走！”
通体雪白的巨狼不知从哪窜出来，一口咬住陆灵儿的腰带，将她往安全的地方拖。陆承宇的军刀已经出鞘，刀刃劈开寒风，正砍在另一个游骑兵的手腕上，长矛“当啷”掉在地上。
“空间的粮食在哪？”被砍断手腕的汉子在雪地里打滚，血染红了大片的白，“快交出来！不然烧了你的药田！”
林晚秋忽然明白他们的目的——不光要粮，还要毁了空间里能救命的草药。她抡起工兵铲砸向最近的火把，火星溅在雪地上，烫出一个个小洞。“陆承宇！往灵泉池退！那里的水能克制他们的毒！”
退到灵泉池边时，陆承宇已经杀了三个游骑兵，军刀上的血冻成了冰碴。但更多的黑影从密林里涌出来，足有十几个，手里的长矛都涂着绿油油的毒——和当初雪娘用的蚀骨散一模一样。
“他们不敢下水。”林晚秋看着那些人在池边徘徊，忽然有了主意，“把青稞往水里扔！”
陆承宇立刻会意，从空间的粮仓里抱起袋青稞就往池里撒。金黄色的麦粒在淡蓝色的水面漂散开，像撒了把星星。那些北狄兵果然眼都直了，有人忍不住伸手去捞，指尖刚触到水，就发出凄厉的惨叫——皮肤像被开水烫过，瞬间起了水泡。
“这水……这水是灵泉！”有人认出这是能解蚀骨散的水，吓得连连后退。
趁着他们慌乱，林晚秋拉着陆承宇往矿洞跑。陆灵儿已经被巨狼护在洞口，小姑娘吓得脸色发白，手里却还紧紧攥着半朵七星海棠。“姐姐的花……能换粮食……”
“能换。”林晚秋帮她擦掉眼泪，将那半朵花别在她发间，“但得我们一起去换。”
矿洞里，陆承宇正用军刀在石壁上刻字。他把北狄游骑兵的数量、武器都刻得清清楚楚，最后画了个箭头指向青溪镇的方向。“王巡检看到这个，就知道该往哪布防。”他将刻字的石头撬下来，递给跟来的巨狼，“把这个送到镇外的了望塔，快！”
巨狼叼着石头消失在黑暗里时，林晚秋忽然想起什么，从空间里拿出个小小的收音机。这是她爷爷留下的老式收音机，居然还能收到信号，此刻正断断续续传出电流声，夹杂着模糊的人声。
“……北狄……在断魂崖……设了埋伏……要抢……逃荒的村民……”
陆承宇的耳朵贴在收音机上，眉头越皱越紧。“他们不是要粮，是要把逃荒的村民当人质，逼我们交出空间。”他将军刀插回鞘，“必须让里正改变路线，不能去黑风寨。”
回到山洞时，里正已经带着几个老人在等了。枣木拐杖戳得地面咚咚响，地上的红薯干被踩成了泥。“陆小子，你们可算回来了！”里正的胡子上挂着冰碴，“逃荒的路线定了，就走黑风寨，王巡检说派十个官兵护送……”
“不能走黑风寨。”陆承宇将收音机放在石桌上，电流声里的人声虽然模糊，“埋伏”“抢人质”几个字却听得真切，“北狄在断魂崖设了套，就等我们往里面钻。”
里正的脸瞬间灰了：“那往哪走？东边是沼泽，西边是雪山，只有黑风寨那条路能走啊！”
林晚秋忽然开口：“走空间。”
所有人都愣住了。
“我的空间能通到黑风寨的后山，比走断魂崖近一半，还安全。”她看着里正震惊的眼睛，从袖袋里掏出那枚青铜钥匙，“但需要大家发誓，绝不泄露空间的秘密，否则……”
“我以青溪镇列祖列宗的名义发誓！”里正“咚”地跪在地上，拐杖重重磕着石地，“谁要是敢说出去，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其他几个老人也跟着跪下，花白的头磕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
陆承宇扶起里正，将那袋青稞放在石桌上。“这是从空间的旧窖里找到的，能吃。”他抓起一把麦粒递过去，“今天先让各家领回去，掺着野菜煮粥，明天一早，我们带大家走空间通道。”
消息传得比风还快。傍晚时分，山洞外就排起了长队。村民们背着各式各样的包袱，手里的陶罐、铁锅碰出细碎的响，却没人说话，连孩子都被捂着嘴，眼里的光像揣着的星火。
林晚秋站在洞壁的涟漪前，指尖的玉佩泛着温温的光。陆承宇站在她身边，军刀在暮色里闪着冷光，将第一个村民扶进涟漪时，他的声音清晰得像刻在石头上：“别怕，里面有能让我们活下去的粮食。”
第一个进去的是个抱着婴儿的妇人，她的脚刚踏入涟漪，就发出低低的惊呼。接着是拄着拐杖的老人，背着妹妹的少年，扛着锄头的汉子……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透明的薄膜后，留下的只有窸窸窣窣的响，像春天的种子在发芽。
陆灵儿被巨狼护着站在旁边，手里的竹篮已经空了，却紧紧攥着林晚秋的衣角。“姐姐，他们会不会偷空间的麦子？”
“不会。”林晚秋摸了摸她的头，看着陆承宇将最后一个村民送进空间，他肩胛的绷带又红了，却挺直了像山松，“因为他们知道，这是我们所有人的活路。”
夜色降临时，山洞里终于空了。只有里正留下的铜锣还挂在石壁上，豁口对着月亮，像只睁着的眼睛。陆承宇忽然从怀里掏出个东西，用布包着，递到林晚秋面前。
是个用青稞面捏的小人，穿着用海棠花瓣做的裙子，手里还捧着个小小的麦穗。
“灵儿捏的，说谢谢你。”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火光在他眼里跳得欢，“她说等逃荒结束，要跟你学种所有能吃的庄稼。”
林晚秋的指尖触到那青稞面做的手，温温的，像陆承宇掌心的温度。空间里传来村民们惊叹的声音，夹杂着孩子们的笑，还有李秀才辨认草药的吆喝——那些声音混在一起，像支温暖的歌，在这断粮的深秋里，唱亮了所有人的希望。
“明天我们断后。”陆承宇将那青稞面小人放进她的袖袋，与那半块龙纹玉佩并排，“检查有没有落下的人，再看看北狄的动静。”
林晚秋点头，看着他往火堆里添柴。火星溅起来，映在洞壁的涟漪上，像撒了把碎金。空间里的麦田在月光下泛着浪，刚运进去的村民们正帮着收割，李秀才带着几个懂草药的在翻地，准备种上耐寒的萝卜——原来所谓的逃荒，不是逃离家园，而是带着希望，在另一个地方重新扎根。
洞外的风还在吼，却吹不散山洞里的暖意。陆承宇往她手里塞了个烤红薯，外皮焦得发脆，里面的瓤甜得像蜜。“吃吧，空间窖里藏的，够我们吃到开春。”
林晚秋咬了一口，甜香混着草药的味漫在舌尖。她忽然想起爷爷说过的话，真正的粮仓不在地里，在人心里——只要大家信得过彼此，再难的坎，也能迈过去。
月光透过洞口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两道依偎的影子。空间里的打谷声、笑声、吆喝声，顺着洞壁的涟漪传出来，和火堆的噼啪声、远处的风声混在一起，像首悠长的歌谣，唱着关于守护、信任和活下去的希望。
陆承宇忽然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像火。“等逃荒结束，我们就把空间的药田扩得大大的。”他的声音里带着憧憬，“种满青稞、玉米、还有你说的土豆，让所有人都有粮吃，再也不用逃荒。”
林晚秋看着他眼里的光，比火堆还亮，比月光还暖。她用力点头，咬下最后一口红薯，把皮扔进火里，看着那点橘红的光在黑暗里，烧得更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