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王奶奶的结局
林夏在病房的窗边坐了整整一个上午，输液管里的液体滴得缓慢，像在数着她心里那些碎掉的幻想。走廊里的消毒水味混着寒风灌进来，让她忍不住裹紧了病号服——稳定期的“恒温规则”早已失效，室温随着室外的寒流一路跌，护士说“能源优先供给重症监护室”，普通病房只能硬扛。
窗玻璃上结着一层薄霜，她用指尖划开一小块透明，视线刚好落在医院后门的小巷。那里堆着几个发黑的垃圾桶，馊味顺着风飘进来时，她看见一个佝偻的身影正蹲在桶边，手里攥着根生锈的铁丝，在垃圾里翻找着什么。
是王奶奶。
林夏的心猛地一揪，差点打翻手边的水杯。记忆里的王奶奶总系着蓝布围裙，在“共享厨房”的灶台前转来转去，手里的锅铲敲得叮叮当当：“小林啊，奶奶用50积分给你换了把新菜刀，快试试利不利！”那时的灶台冒着热气，锅里炖着幻想中的排骨汤，王奶奶的笑声比炉火还暖。
可眼前的王奶奶，蓝布围裙早就没了踪影，身上那件旧棉袄的袖口磨烂了，露出里面泛黄的棉絮。她的背比上次见时更驼，像颗被霜打蔫的白菜，每弯一次腰，都要扶着膝盖喘半天。铁丝在垃圾桶里划拉着，发出刺耳的“咯吱”声，她的动作很慢，却带着股执拗的劲，仿佛在翻找什么稀世珍宝。
“王奶奶……”林夏下意识地低唤，声音被冻得发僵。
就在这时，巷口突然冲进来两个穿灰制服的人，是社区规则巡逻队。“干什么呢！”其中一个举着电筒照过去，光柱打在王奶奶背上，“稳定期禁止私自搜寻食物，不知道吗？”
王奶奶吓得一哆嗦，手里的铁丝“当啷”掉在地上。她慌忙把藏在怀里的东西往身后藏，可那半块沾着泥土的生红薯还是滚了出来，在结冰的地面上滑出老远。
“还敢藏！”另一个巡逻队员上前一步，抬脚就把红薯踩进了泥里，“上周就警告过你，稳定期体重浮动不能超过3斤，你倒好，为了偷个红薯，连规则都敢破？”
王奶奶的脸瞬间白了，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只是死死盯着那被踩烂的红薯，眼眶红得像要滴血。那是她今天从菜市场角落里摸来的，揣在怀里焐了半天，本想偷偷分给同病房的小孙子——孩子已经三天没正经吃过东西，稳定期的配给粥稀得能照见人影。
“跟我们走一趟。”巡逻队员拽着王奶奶的胳膊就要往车上拉。
“别……别抓我……”王奶奶突然哭喊起来，声音嘶哑得像破旧的风箱，“我孙子还在病房等着我呢，他才六岁，不算在规则里啊！你们不能扣他的配给……”
“少废话！”巡逻队员不耐烦地推了她一把，“规则没说年龄小就能搞特殊，你私藏食物，连带家属的配给一起扣三天！”
王奶奶被推得踉跄着后退，后腰撞在垃圾桶边缘，疼得她闷哼一声。可她顾不上揉腰，只是拼尽全力扑向那被踩烂的红薯，用冻裂的手指扒开泥土，想把还能吃的碎块捡起来。指甲缝里渗出血来，混着泥和红薯的汁液，红得刺眼。
林夏在窗边看得浑身发抖，输液管里的液体好像堵在了血管里，又冰又胀。她突然想起幻想里的画面：王奶奶笑眯眯地从口袋里掏出个红瓤红薯，说“这是用100积分换的，甜着呢”，还塞给她半个，热气腾腾的，能暖到手心冒汗。那时她信了，以为真的有“积分商城”，以为规则总能网开一面，给老人家和孩子留点活路。
可现实里，哪有什么积分？王奶奶的口袋里只有皱巴巴的配给票，上面印着“每日热量：300大卡”，够塞牙缝都勉强。林夏见过那张票，是王奶奶用自己的稳定期额度换的，她总说“我老了，少吃点没事”，却不知道自己的体重早就跌破了规则红线，巡逻队的警告单贴满了病房门。
“放开她！”林夏猛地推开窗户，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她只是想给孩子找口吃的！”
巡逻队员抬头瞪了她一眼：“医院的规矩也敢管？再吵连你的配给一起扣！”
王奶奶听见林夏的声音，突然回过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用力摇了摇头，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说“别管我”。她被巡逻队员拽着往车上拖，脚在地上划出两道浅浅的血痕，视线却一直黏在病房的方向——那里有她的小孙子，正隔着玻璃，睁着大眼睛望着这一切，小脸上没有表情，大概是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场景。
车开走的时候，王奶奶还在挣扎，怀里那只空荡荡的布兜被风吹得鼓起来，像只折断翅膀的鸟。林夏看着那车消失在巷口，突然捂住嘴，死死咬住才没哭出声。
窗台上，她昨天偷偷藏的半块馒头还在，是张凯塞给她的，说“违规就违规，先垫垫肚子”。此刻那馒头硬得像块石头，林夏却觉得它烫得烧心。她想起王奶奶那只冻裂的手，想起被踩烂的红薯，想起幻想里那些“积分换食物”的帖子——原来那些温暖的假象，不过是她自己骗自己的麻药，麻醉了神经，却挡不住现实这把钝刀子，一下下割在心上。
寒风卷着雪粒子砸在玻璃上，发出“沙沙”的响。林夏把那半块馒头揣进怀里，决定等巡逻队走远了，就偷偷送去给王奶奶的小孙子。她知道这是违规，知道可能会被追加减重，可当那孩子的眼神在脑海里浮现时，她突然觉得，比起规则的冰冷，良心的灼痛更让人难挨。
幻想里的“积分商城”早就随着王奶奶的哭喊碎成了渣，林夏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在这铁硬的规则面前，所谓的“温情”，从来都不是靠积分换来的，而是要靠人忍着疼，一点点从裂缝里抠出来的。哪怕只有半块馒头，哪怕要冒着被惩罚的风险，也总得有人伸手，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