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手环的崩溃
林夏在社区医院的观察室里猛地坐起身时，手腕上的健康手环正发出刺耳的蜂鸣。屏幕上的数字疯狂跳动，从“39公斤”骤降到“37.5公斤”，又在“38公斤”处闪烁不定，最后彻底暗下去，只留下一道灰白色的裂痕——像条凝固的泪痕。
“又掉了……”她下意识地摸向小腹，那里还贴着昨天刚换的营养剂贴片，边缘已经卷边，露出下面青紫色的皮肤。这是第7次贴片失效了，医生说她的身体对人工营养剂产生了“排斥性代谢”，简单说就是：胃里装着食物，细胞却还在饿肚子。
走廊里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接着是玻璃破碎的声音。林夏扶着墙站起来，走到窗边往下看——社区广场上，几百只健康手环散落在地上，有些还在冒着青烟，更多的像块废铁，任人踩来踩去。穿蓝制服的规则组巡逻队员正举着电击棍驱散人群，却被愤怒的居民围在中间，有人把折断的手环扔向他们，塑料外壳砸在盾牌上噼啪作响。
“林夏！你看这个！”张凯撞开房门冲进来，手里攥着个平板电脑，屏幕上是实时新闻：“全城健康手环同步崩溃，规则组紧急启动‘原始规则恢复’预案”。他的声音发颤，“我刚从收容所过来，里面的孩子……有一半手环黑屏后就没再醒过来，医生说他们的代谢系统彻底停了”。
林夏的指尖冰凉。她想起三天前在土豆田，100个孩子的手环同时亮起绿光时，阿杰父亲的代码在大屏幕上滚动：“当100组豁免权激活，强制减重指令失效”。当时她以为这是胜利，现在才懂——代码只破解了“强制”，却没修复被手环长期压榨的代谢系统。就像松开了绞索，脖子上的勒痕却已经切断了气管。
“张凯，你还记得王奶奶的病历吗？”她突然抓住张凯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他的皮肉，“她去世前，手环显示‘稳定期第180天’，但体重比刚进收容所时还轻了5斤。”
张凯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当然记得——那份病历是他偷偷从规则组档案室翻出来的，上面贴着王奶奶的照片：刚进收容所时还能笑着比耶，最后一张却瘦得脱了相，手腕上的手环亮着刺眼的绿光，和昨天孩子们在土豆田亮起的颜色一模一样。
走廊里的哭声越来越密，像涨潮的海水。林夏扶着墙慢慢走出去，每一步都踩在散落的手环碎片上，塑料摩擦的声音让她想起阿杰父亲的录音：“手环的本质是‘代谢锚点’，它不是记录体重，是在定义体重……”
观察室隔壁的病房里，有个穿小熊病号服的女孩正对着黑屏的手环发呆。她的小臂上满是针眼，最新的输液袋里装着淡黄色的液体——这是规则组紧急调来的“代谢激活剂”，但林夏在3-80章的幻想里写过这东西：“像给生锈的齿轮灌机油，转得快了，也碎得更快”。
“小宇，别碰它了。”林夏走进去，轻轻拿走女孩手里的手环。黑屏的屏幕上，还残留着最后一次显示的数字：32公斤。这是她16岁的体重，比规则组“成年标准”低了8斤，却已经是她拼尽全力保住的重量。
小宇抬起头，眼睛红红的：“林夏姐姐，他们说手环黑屏是好事……可我为什么更饿了？”
林夏没说话。她看向窗外，规则组的车正往广场中间冲，车轮碾过手环碎片时溅起细碎的塑料渣，像撒了一地的星星。昨天举着铁锹反抗巡逻队的赵爷爷，此刻正蹲在地上，把散落的手环一个个捡起来，放进一个麻袋里——他的孙子没能从收容所出来，手环定格在“29公斤”。
“快看！那是规则组的高层！”张凯突然指着远处，几辆黑色轿车正试图从后门溜出社区，却被守在那里的居民拦住。为首的胖男人举着个银色保温杯，里面晃出褐色的液体——林夏认得那杯子，在规则组的宣传片里，他总拿着它说“每天一杯代谢茶，健康减重不反弹”，可他的真实体重，在阿杰破解的文件里写着“89公斤”。
人群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接着是更激烈的骚动。林夏看见有人爬上了规则组的车顶，手里举着个巨大的标语牌：“我们要吃饭！不要数字！”。举牌的是老周，他的儿子在16岁生日那天“代谢崩溃”，手环显示“成功减重至35公斤”，实际是饿死的。
小宇突然指着自己的手腕：“姐姐你看！”
林夏低头看去——女孩的手腕上，手环黑屏的裂痕处渗出了血珠，不是外伤，像是从皮肤里渗出来的。这场景和阿杰父亲日记里写的“锚点脱落综合征”一模一样：当手环强制脱离时，被它绑定的代谢系统会出现“撕裂反应”。
“张凯！拿急救箱！”林夏的声音在发抖。她撕开自己的营养剂贴片，露出同样青紫色的皮肤，然后把贴片贴在小宇的手腕上——这是王奶奶留下的土办法，用自己的皮肤温度给贴片“激活”，虽然效果只有正规方法的三分之一，却能延缓代谢撕裂。
走廊里突然响起广播声，是规则组的紧急通知：“请各位居民保持冷静！原始规则已恢复，体重数据将以社区卫生院的人工测量为准……”
“去他妈的原始规则！”有人在走廊里怒吼，接着是更多人的附和。
林夏把小宇抱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怀里的女孩很瘦，像根容易折断的芦苇，却在发抖时紧紧抓着林夏的衣角——那力度，比任何健康手环的锁定程序都要顽固。
她想起自己在3-80章里写的“手环崩溃后，所有人都长出了健康的体重”，现在才明白，幻想之所以是幻想，是因为它跳过了最疼的部分：那些被数字绑架的日子，那些明明饿却被手环告知“不饿”的时刻，那些代谢系统被扭曲后，再也回不到正常轨迹的身体。
广场上，赵爷爷把装满手环的麻袋举过头顶，狠狠砸在规则组的车头上。麻袋破了，手环滚落一地，在阳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有个年轻人捡起一只，用石头砸得粉碎，然后高高举起碎片大喊：“这不是健康！是枷锁！”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砸手环，塑料破碎的声音连成一片，像场迟到的春雷。林夏知道，这只是开始。原始规则恢复了，但那些被手环榨干的养分，被数字否定的饥饿，被程序定义的健康……需要很久很久才能补回来。
她低头看向怀里的小宇，女孩已经睡着了，眉头却还皱着。林夏轻轻抚平她的眉头，在心里默念着阿杰父亲没写完的话：“当枷锁碎了，我们要学的第一件事，是重新认识自己的肚子——饿了就说饿，饱了就说饱，不用看任何屏幕。”
窗外的欢呼声还在继续，夹杂着砸东西的声音和偶尔的哭泣声。林夏知道，健康的重量从来不是数字，是能感觉到饿，也能感觉到饱，是皮肤不再青紫色，是孩子能在梦里松开皱着的眉头。
而这些，都需要时间。比手环崩溃的瞬间要久得多，比幻想里的“立刻变好”要疼得多。但至少，他们不用再盯着那个冰冷的数字了。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