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时,宫墙下的银杏落了满地金箔,风里裹着些微凉意。贤妃遣内侍往杨府中递了信,邀她们母女进宫小叙。
乐善一早便陪着望晴梳妆,望晴坐在镜前,丫鬟为她梳了双环髻,簪上颗圆润的东珠钗,浅粉色襦裙外罩了件月白绣兰纹的披帛。
乐善自己则选了件藕荷色褙子,只簪了支素雅的玉簪,母女俩收拾妥当,先去长乐宫给皇后请了安,才由女官引着往凝香殿去。
殿门刚推开,清甜的糕点香气便漫了出来。杨玥娘穿着件绣鸾鸟的绛色褙子,正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翻书。
见她们进来,立刻笑着搁下书卷起身,亲自上前拉过望晴的手:“我的晴儿,可有日子没进宫了,瞧着又长了些个子。”
她指了指桌上的描金食盒,“快坐,我让小厨房做了你最爱的石榴红糕,这时节吃最是新鲜。”
望晴莞尔一笑,露出整齐的牙齿,躬身道:“多谢姑母。”
杨玥娘越看越欢喜,拉着她往榻边坐:“跟姑母客气什么,快尝尝。”
等宫女上完茶,杨玥娘又道:“昱儿下了学就过来,你们啊,午膳就留在宫里,我让小厨房多备些你们爱吃的。”
乐善浅浅一笑,顺着宫中风习应了句:“遵娘娘的命。”
杨玥娘“噗嗤”一声笑出来,伸手点了点乐善的手背,语气里满是打趣:“还跟我来这套?你我相识多年,现在倒跟我生分了?”
乐善笑着摇头,眼底满是熟稔的暖意:“这不是在宫里嘛,总想着规矩些,免得让人挑了错处。”
杨玥娘无奈地瞥她一眼:“在我这儿哪来那么多规矩,快坐。”
等宫人都退到殿外,只留了杨玥娘的心腹在旁伺候,她才拉着望晴问:“近日怎的不常进宫来?前儿我还念叨,说晴儿许久没陪我说话了。”
望晴腼腆地拢了拢披帛流苏,笑道:“近日跟着府里的嬷嬷学点茶呢,外头好些小娘子都在学,手法花样多着呢,我也不能落人下风啊。”
杨玥娘笑出声,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这爱争强好胜的性子,可是随了你母亲!”
乐善在旁听得眉眼舒展,语气里满是骄傲:“要不怎的是我女儿?这点心气儿,随我年轻时。”
杨玥娘被逗得直乐,捏了块石榴红糕递给望晴:“快吃你的,别理你娘这自夸的劲儿。”
三人正闲聊着,殿外传来少年爽朗的笑声,内侍通传“四皇子到”。
赵昱穿着件宝蓝色常服,衣摆还带着点小跑后的轻晃,进门先对着乐善躬身行礼,声音清亮:“舅母!”
随后转头看向望晴,眼睛瞬间亮了:“晴儿妹妹!”望晴连忙起身回礼,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昱哥哥!”
杨玥娘叫赵昱坐在望晴身旁,看着两个孩子凑在一起小声说笑着,越看越觉得般配,便问赵昱:“今日先生可夸你了?”
赵昱立刻坐直身子,正色道:“先生说我今日背的《论语》很熟,还赏了我一支新笔呢!”
刚说了两句,宫人便来报午膳备好,杨玥娘笑着摆手:“先不说课业了,咱们先去用膳,今日有好东西。”
几人移步到殿侧的食所,红木圆桌旁早已摆好了银筷玉碗。
杨玥娘先夹了一块炙獐肉放进望晴碗里,獐肉泛着油亮的琥珀色。
还带着淡淡的香料气息:“晴儿尝尝,这是早上刚从外头送来的獐子,御膳房的炙法最是地道,鲜得很。”
赵昱在旁故意噘了嘴,语气里满是“委屈”:“母亲可是偏心!明明我也爱吃炙獐肉,您倒先给晴儿夹。”
杨玥娘笑着也给了他一块,指尖轻轻敲了敲他的碗沿:“吃都堵不住你的嘴,再多说一句,这块也不给你了。”
乐善见赵昱碗里的虾鲞羹快空了,便给他盛了一碗,乳白色的羹汤里浮着细碎的虾肉,鲜香扑鼻。
赵昱立刻眉开眼笑,捧着碗道:“还是舅母疼我!”
望晴在旁轻轻“哼”了一声,小声嘀咕:“就知道嘴甜哄人。”
赵昱立刻转头跟她拌嘴,杨玥娘看着这对小冤家,笑得眼角都弯了。
望晴跟赵昱还是一如既往地爱斗嘴,乐善便在一旁笑着劝:“昱儿让着点妹妹。”
望晴要是真闹了小脾气,杨玥娘又会拉过她的手,塞块十色沙团哄:“咱们晴儿别跟他一般见识,姑母这儿还有更好吃的。”
两位母亲早已习惯了他们的相处模式,每次进宫,这两个孩子总能把殿里的气氛搅得热热闹闹。
午膳过后,杨玥娘看着窗外的日头,对赵昱道:“你带晴儿去西苑逛逛吧,金明池旁新养了好些锦鲤,还有刚扎好的秋千架,你们去玩会儿。”
赵昱立刻起身应下,拉着望晴就要走。乐善连忙叫住他们,让丫鬟取来一件藕荷色的披帛。
给望晴系在肩上:“午后风凉,别吹着了,早些回来。”
待两个孩子走远,杨玥娘才叫宫人重新沏了茶,捧给乐善一盏:“尝尝这个小龙团,是陛下近日新赏的,我喝着比寻常的茶更醇厚些。”
乐善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茶香在舌尖散开,她赞叹道:“果然是好茶,陛下这般疼惜娘娘,连这般珍品都想着您。”
杨玥娘微微偏过头,从鼻腔里哼出一声轻笑,眼底带着点无奈又带点打趣:“他啊,不过是看我近日帮着皇后打理宫务,图个省心罢了。”
两人喝着茶,又聊了些京中近日的琐事,杨玥娘忽然话锋一转,语气放缓:“晴儿也快及笄了吧?”
乐善握着茶盏的手顿了顿,随即点头:“是啊,再过半年就及笄了,眨眼间就从奶娃娃长成大姑娘了。”
杨玥娘看着她,眼神认真起来:“你觉得昱儿和晴儿怎么样?”
乐善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指尖微微收紧,试探着比了个“结亲”的手势。
杨玥娘轻轻点头,语气里满是恳切:“我是真心喜欢晴儿,他们俩又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性子也合得来,想着若是能亲上加亲,也是一桩美事。”
乐善心里猛地一震,她从未想过这件事。望晴在她眼里还是个爱闹的孩子,更何况赵昱身份特殊。
当今陛下子嗣不丰,赵昱是唯一长成的皇子,将来极有可能是太子。望晴虽是侯府嫡女,可太子妃的位置干系重大,她真能担得起那份责任吗?
傍晚回府的马车上,乐善还在琢磨这件事。车帘被风吹得轻轻晃动,夕阳的余晖透过纱帘洒进来,落在望晴手中的纸鸢上。
望晴正拿着一支小毛笔,在纸鸢上添画着花纹,见母亲频频叹气,便抬起头,疑惑地问:“娘,您怎么了?是不是有烦心事?”
乐善回过神,摇了摇头,指着纸鸢转移话题:“这风筝是哪里来的?”
望晴立刻笑起来,举起纸鸢给她看:“是下午堂哥带我去金明池旁放的!
我觉得原来的蝴蝶图样太素净,就添了几朵小桃花,娘您看,好不好看?”
乐善伸手摸了摸她脸颊上沾着的墨点,眼底的愁绪淡了些,语气也软下来:“瞧你,墨都弄到脸上了还不知道。”
她仔细看了看纸鸢,蝴蝶翅膀上添了粉嫩的桃花,确实灵动了许多,便笑着点头:“甚好,比原来好看多了。”
望晴听了,立刻笑得眉眼弯弯,车厢里的气氛又轻快起来,暂时冲淡了乐善心头的思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