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霄转头看向另一侧的道路，那里果然堆着不少滚落的石块，大小不一，将整个出口堵得严严实实。他望着被困在沟底的大地兽，轻轻叹了口气：
“或许用岁月的神谕，能让它们脱困。”
说罢，他伸出手，掌心泛起一层柔和的流光。口中无声默念着古老的咒语，那是岁月法则赋予的权柄。
随着神谕流转，沟口那堆落石竟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开始缓缓向上滚动——不是杂乱无章的坠落，而是循着来时的轨迹，一点点倒退回山坡上，重新嵌回原本的位置，仿佛时光在此处倒流。
待最后一块石头归位，道路重新畅通，玄霄才收回手，胸口微微起伏，有些喘地低喃：
“得亏把这些东西挪开了……这岁月神谕维持不了太久，要是这些大地兽这会儿还不知道往外走，我可就白费力气了。”
他说着，目光落回沟底的大地兽身上，静静等着它们做出反应。
最先靠近沟口的那头大地兽似乎先察觉到了变化，它浑浊的眼睛转向畅通的道路，愣了片刻，随即发出一声响亮的嗷叫，像是在传递信号。
紧接着，它庞大的身躯缓缓转动，硬甲摩擦着地面发出粗粝的声响。
尽管前肢还有些踉跄，却还是攒足了力气，迈着短粗的四肢奋力向前奔跑——对它这般体型而言，这已是相当快的速度。
沉重的脚掌踏在地上，咚咚作响，转瞬便从沟底冲了出来，站到了平坦的地面上。
有了领头者，其余大地兽也纷纷反应过来，此起彼伏的嗷叫声在山沟里回荡。它们循着同伴的路径，一个个挪动着庞大的身躯，笨拙却坚定地从沟中跑出。
一时间，地动山摇，尘土飞扬，直到最后一头大地兽也顺利脱困，它们才在空地上停下，回头望着那道曾困住它们的山沟，发出几声低低的呜咽，像是在庆幸，又像是在致谢。
玄霄眉头微蹙，目光掠过刚清空的山沟——他原以为方才跑出来的已是全部，约莫十几只，没料到沟底深处竟还藏着一个更深的坑洞，此刻正有更多庞大的身影从里面缓缓挪出来。他粗略数了数，前后加起来竟有近三十只。
“怎么会困着这么多……”
他低声自语，心头疑窦更甚。大地兽向来群居在岩层腹地，极少涉足浅山，更别说一下子被困在这种地方。
正思索间，几头刚脱困的大地兽忽然调转方向，竟缓缓朝他这边靠近。它们的动作不算快，庞大的身躯带着沉重的压迫感，粗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玄霄下意识绷紧了脊背，却并未后退——他能感觉到，这些生物眼中没有敌意，只有一种近乎笨拙的亲近，仿佛在确认着什么。
为首的那头大地兽停下脚步，微微低下头，用粗糙的鼻尖轻轻蹭了蹭他的手臂，动作竟意外地温顺。
“哎？”
玄霄心头掠过一丝疑惑。方才大地兽靠近时虽无恶意，可这般主动的亲近还是让他有些意外。
他迟疑片刻，像是想确认这份善意是否真切，试探着抬起手，轻轻碰了碰为首那头大地兽的鼻尖。
那鼻尖覆盖着一层粗糙的硬皮，却并不冰冷，带着大地般的温热。
被触碰的瞬间，大地兽先是微微一顿，随即用鼻尖轻轻蹭了蹭他的掌心，动作轻柔得不像这般庞然大物该有的模样。
紧接着，它仰头发出一声低柔的嗷叫，声音里没有了先前的焦躁与痛苦，反倒透着几分亲昵与信赖。
其余几只靠近的大地兽也跟着发出类似的低鸣，像是在附和，又像是在表达同样的善意。
玄霄愣在原地，掌心还残留着那份粗糙又温热的触感，心头的疑窦渐渐被一种莫名的暖意取代——这些栖息在大地深处的生灵，似乎并非传说中那般难以接近。
玄霄彻底放下心防，索性伸出双手环住为首那头大地兽粗壮的脖颈，指尖顺着它粗糙的皮毛轻轻摩挲。
硬甲边缘的棱角蹭过掌心，带着种踏实的质感，让他紧绷了许久的神经也跟着松弛下来。
就在这时，一股突兀的力道从身后传来——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拱了一下，力道不算重，却让他身子一歪，差点踉跄着摔坐在地。
“嗯？”
玄霄稳住身形，疑惑地转过身，只见身后站着一头体型小了许多的大地兽，块头只比他高出大半个头，灰褐的皮毛还带着几分幼兽特有的柔软，硬甲也不如成年个体那般厚重。
小家伙正仰着头，浑浊的眼睛直直盯着他，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呜”声，那模样竟像是……在闹别扭？
玄霄愣了愣，看着它明显带着几分不满的眼神，忽然反应过来——许是方才自己只跟成年大地兽亲近，这小家伙瞧着不乐意了。
玄霄望着眼前这头闹别扭的小大地兽，忽然想起曾听吟诗的游人们说过的话——大地兽性情本就温顺，甚至带着几分对生灵的依赖，只是它们常年栖息在人迹罕至的岩层深处，寻常时候难觅踪迹。
偶尔，它们也会成群结队地迁徙，跨越山川去找寻更适宜的居所，那时若有幸遇见，便能瞧见这些庞然大物迈着沉稳的步子，在旷野上缓缓移动的景象。
他看着眼前这近三十头大地兽，成年个体的厚重与幼兽的憨态交织在一起，忽然明白了些什么。
或许它们正是在迁徙途中遭遇了落石，才被困在了这里。
这般想着，再看那头还在“呜呜”抱怨的小兽，玄霄不由得弯了弯唇角，伸出手，也轻轻摸了摸它的头顶。
小家伙似乎愣了一下，随即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心，喉咙里的低鸣也化作了温顺的轻哼。
玄霄再扫向周围的大地兽，才发现成年个体的毛色虽也有差异，却多是单调的深蓝或深紫，像沉在岩层下的矿脉，唯有肚皮处泛着统一的乳白，朴素得如同大地本身的肌理。
这般对比下来，眼前这头小兽的淡蓝皮毛与白斑便更显特别——那蓝色浅得近乎透明，白斑像是随手撒下的星子，连那双剔透的蓝眸都透着灵动，在整个族群里显得格外醒目。
“果然稀罕。”
玄霄心中暗道。放眼望去，近三十头大地兽里，竟再找不出一只能与这小家伙的毛色相提并论的。
它像是被大地格外偏爱，才染上了这般独特的色彩，连带着周遭的成年兽看过来时，眼神里都带着几分护崽的温和。
他指尖拂过小家伙颈间的白斑，触感比别处更柔软些，引得小家伙又往他怀里蹭了蹭，喉咙里发出黏糊糊的轻哼，亲昵得不像话。
玄霄指尖被小蓝兽蹭得发痒，唇边不由自主漾开一丝浅淡的笑意，那是连日来少有的轻松。
他望着小家伙澄澈的蓝眸，忽然想起什么，轻声自语道：
“上一次有这么乖巧的小家伙跟在身边，还是几年前……阿缇米斯小时候呢。”
那时的阿缇米斯还是匹巴掌大的月亮天马幼崽，漆黑的鬃毛软得像浸了墨的绒絮，背上的羽翼尚未丰满，只覆着一层薄薄的黑羽，透着暗夜里才有的光泽。
它总爱用纤细的黑蹄子轻轻扒拉他的裤脚，或是蜷在他臂弯里打盹，月光落在它绒毛上，会泛出一层近乎幽蓝的冷光。
如今那小家伙早已长成能踏月而行的模样，羽翼展开时如泼墨般遮过夜空，性子也添了几分天马的桀骜，这般黏人亲昵的光景，倒真有些久违了。
他低头看向怀里蹭得正欢的小蓝兽，后者像是听懂了什么，用鼻尖轻轻顶了顶他的下巴，发出一声软糯的嗷叫，像是在撒娇，又像是在应和。
玄霄失笑，抬手摸了摸它的头顶——这般纯粹的亲近，倒让他紧绷的心弦彻底松了下来。
玄霄指尖的动作一顿，忽然回过神来——自己本是来城外散心的，怎么反倒跟这群大地兽纠缠了这许久？
“哎，算了。”
他轻叹了口气，倒也不恼。毕竟只是出来透气，能被这些温顺的生灵治愈片刻，倒也不算坏事。
只是眼看日头渐高，这群大地兽却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只是围着他慢慢蹭动，幼兽更是赖在他脚边不肯挪窝。
玄霄望着它们，忽然想起游诗人们说的迁徙习性，心里大概有了数：它们多半是在寻找新的栖息地。
他抬眼望向不远处的城郭轮廓，那里正是奥赫玛。
“这里离奥赫玛不过一公里……”
一个念头冒了出来，“不如把它们带回去？”
可念头刚起，便被他自己压了压。他望着眼前近三十头庞然大物，成年个体堪比小山，幼兽也比寻常坐骑高大许多——这般体量，要带进城里怕是难如登天。
守城的卫兵见了这阵仗，怕是第一时间就要拉响警报，更别说城内街巷本就不算宽阔，这些大家伙随便踏一步，怕是就要碾坏半条路。
玄霄皱着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小蓝兽的耳朵：
“带这么多进去……确实是个难题啊。”
玄霄望着眼前扎堆的大地兽，指尖在小蓝兽的耳后轻轻打着圈，心里那点念头又冒了出来——自己毕竟是刻律德菈的侍卫官，凭着这个名头，或许真能让卫兵通融，把这群大家伙带进奥赫玛城。
可转念一想，他又忍不住苦笑。刻律德菈那人看着端庄，实则性子跳脱得很，若是知道他擅作主张，把近三十头大地兽领进城里，指不定会怎么“罚”他。
上次不过是误碰了她精心培育的月光草，就被勒令顶着一盆盆栽站在廊下晒了一下午太阳，美其名曰“与草木同呼吸，悟天地之律”。
还有一回忘了提醒她赴约，结果被她塞了一怀的律法条文，逼着背到深夜，说是“让你长长记性，侍卫官的职责里可没‘健忘’这一条”。
这次若是真把大地兽带回去……玄霄几乎能想象出刻律德菈叉着腰，眼尾带笑地盯着他的模样，指不定会罚他给所有大地兽梳理毛发，或是让他在城门口给卫兵们解释三天“大地兽的生态习性”。
“罢了，罢了。”
他轻弹了下小蓝兽的鼻尖，惹得小家伙不满地哼唧了一声。
“真要被她罚，大不了受着便是。总不能让这些生灵在城外漫无目的地游荡。”
这么一想，玄霄心里反倒定了些。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目光扫过那群温顺的大地兽：
“走，先试试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