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禹靠在墙根,污水顺着发梢往下滴,膝盖还在发抖。他刚从沟口爬出来,肺里全是腐臭味,喉咙口泛着腥,像是随时能呕出一口黑血。经脉里的灵力还在乱撞,像有人拿刀在里头搅。他不敢动,一动就怕骨头散架。
他抬手摸怀里的药袋,指尖碰到布料的瞬间,手抖得更厉害了。只剩三粒青木丹了。这是娘临死前塞进他贴身小袋的,说能护心脉。他一直没舍得用,可现在不用,明天早上可能就只剩一具僵尸躺在这烂泥地里。
他咬牙,把药袋扯出来,抖出三粒墨绿色小丸。药面有裂纹,边缘发灰,显然是放久了。他没时间挑,仰头一倒,药丸滚进喉咙。刚咽下去,一股苦涩直冲鼻腔,他差点呛咳出声,忙捂住嘴,耳朵竖着听外头动静。
火把声远了些,狗叫也停了。他松了半口气,背靠着石墙,闭眼。
绿光从指尖冒出来,微弱,像夜里快灭的萤火。他把两根手指按在丹田上方,默念《青囊玄经》里的安神引气诀。药力慢慢化开,一股温润的木气顺着经络往下走,像是有人拿细藤在经脉里轻轻缠,一圈圈收,把乱冲的灵力往丹田拢。
疼还是疼,但不再像刚才那样像要炸开。他喘了口气,额上全是冷汗,衣服贴在身上,冰得刺骨。
怀里那本《青囊玄经》还在发烫,压得胸口闷。他没去碰它。那道血痕渗得更深了,裂纹里透出的字只剩“去九垣……找陆……”几个,后面全糊了。他记不住“陆”是谁,可他知道,九垣是条活路。
他试着动了动腿,膝盖一软,差点跪下去。又缓了半刻,才撑着墙站起来。得换个地方。这堆药渣边上全是烂叶子和碎陶片,气味混杂,但追兵鼻子灵,说不定能嗅出他身上的血味。
他刚挪出两步,墙角传来一声闷响。
不是人声,也不是野狗。像是什么东西从高处摔下来,砸在破筐上,又滚了几圈。
青禹立刻蹲下,抓了把药渣往身上抹。湿泥混着药末糊在脸上、脖子里,臭得熏人,但能遮味。他伏着地,一点点往声源处蹭。
墙根有个塌了半边的柴垛,后面蜷着个人。灰布袍子烂得不成样,脸上全是血污,分不清年纪。最扎眼的是胸口——半截断剑插在心口偏左,剑柄没了,只剩个锈铁疙瘩露在外头。伤口边缘发黑,像是被什么东西腐蚀过。
青禹皱眉。这伤不像是打斗留下的。镇魔司的制式剑他认得,可那剑柄断口不齐,像是硬生生被扭断的,断面还有层暗紫色的渣滓,沾在布上,像霉斑。
他没靠近。这人要是埋伏,他现在这状态,一招都扛不住。
可那人忽然抽了一下,喉咙里滚出一声低哼,像是从肺底挤出来的。
青禹手指一紧。
那人又动了,手在地上抓,指甲刮着碎石,发出刺耳的响。他嘴巴张开,却发不出声,只有气流在喉咙里打转。
青禹盯着他看了三息。然后慢慢往前爬了一步。
那人忽然睁眼。
浑浊,但没死气。眼珠转过来,对上青禹的脸。
青禹没动。
那人嘴唇抖了抖,没声音。但那双眼睛死死盯着他,像是在求什么。
青禹咬牙,指尖又泛起绿光。他不敢用太多,怕自己撑不住,只凝了一丝木气在食指上,轻轻点向那人胸口上方的膻中穴。这是《青囊玄经》里救急的法子,能吊一口气,撑不了多久,但够说几句话。
绿光刚触到皮肤,那人猛地抽搐,手一下子抬起来,铁钳一样扣住青禹的手腕。
力气大得吓人。
青禹想抽,没抽动。那人的指甲陷进他皮肉里,疼得他额头冒汗。
“百草阁……”
声音沙得像砂纸磨墙。
青禹一愣。
“……商队……”
那人眼珠往上翻,喉咙咯咯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卡住了。他手一紧,青禹觉得骨头要断了。
“什么时候……”青禹问,声音压得极低。
那人没回答。手突然松了,整个人往后一倒,头歪到一边,眼睛还睁着,但没了光。
青禹猛地抽手,后退两步,背撞上墙。
他盯着那具尸体,心跳快得像要冲出喉咙。
百草阁?他听说过。大城里的药修门派,收徒严,但也救人不问出处。娘提过一次,说要是哪天青家待不下去,可以去投靠。可那都是早年的事了。现在百草阁还在不在,他不知道。
商队?药修门派常有商队走城送药,避战乱,也避追捕。要是真有商队路过,他混进去,至少能活几天。
可这人是谁?怎么知道百草阁?胸口那把断剑,明显不是普通人能碰的。镇魔司不会放过一个知情人,更不会让他活着逃出来。
他蹲下身,小心翻那人的衣领。内侧缝着一块布条,烧焦了大半,只剩几个字:“……九……垣……东……三……日……”
青禹盯着那行字,脑子转得飞快。
九垣?和父亲留下的线索一样。
东三日?是说商队三天后从九垣东门出发?
他把布条撕下来,塞进怀里。又摸了摸那截断剑,锈得厉害,但铁质不一般,沉手。他拔了一下,拔不动。伤口周围的肉已经发黑,像是被什么东西蚀透了。
他不敢多留。这地方不能久待,尸体一腐,气味会引来野狗,也会引来追兵。
他站起身,最后看了那老乞丐一眼。眼睛还睁着,嘴角却微微向下,像是死前憋着什么没说完。
青禹抬手,把他的眼皮合上。
然后转身,沿着墙根往北走。
他没走大道,专挑窄巷和废屋之间的小缝。脚底踩着碎瓦和烂泥,每一步都轻。怀里那本《青囊玄经》还在烫,腾蛇蛋也温温的,贴着心口,像块暖石。
他走得很慢,时不时停下来听动静。火把声彻底没了,风刮过巷口,带起一片枯叶。
他拐过第三个弯,看见前方有道矮墙,墙外是荒地,长满了野蒿。翻过去就是城郊野道,能通到官路。
他正要加速,忽然停住。
墙根下,有串脚印。
新踩的,泥里还带着湿气。不是他的。也不是刚才那老乞丐的——那人身子重,步子拖,而这串脚印轻,间距匀,像是训练过的。
青禹蹲下,手指抹了抹脚印边缘。
不是追兵。追兵穿铁靴,印子深,带钉。这像是布鞋,鞋底有纹路,像是药修常穿的“踏云履”。
他盯着那串脚印,慢慢往墙外延伸,消失在蒿草深处。
他站起身,握紧了腰间的短木剑。
剑柄上的藤蔓沾了泥,湿漉漉的,缠得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