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面翻涌的灰液渐渐平息,黑雾如退潮般向四周缩去。青禹跪在池边,指尖还残留着方才那一抹温热的血迹。他望着池心,水波下一道模糊的影子正缓缓下沉,青鳞黯淡,尾翼拖出一缕缕暗红。
小七踉跄着扑到秦昭月身边,手指颤抖地探了探她的鼻息。还好,还有气。她抬头看向青禹,声音发紧:“她还在流血……星盘也快压不住了。”
话音未落,水面猛地炸开。一道身影破浪而出,右臂缠绕黑气,骨节扭曲再生,重重踏在池畔岩石上。季寒山甩去身上灰液,目光直直落在秦昭月怀中那枚半透明的星盘残片上。
“东西归我。”他一步跨来,魔骨手臂高高扬起。
小七挡在前面,双手空空,药篓早已干瘪。她咬住下唇,从袖口抽出一根断针,横在胸前。
青禹没有动。他的左手垂在身侧,手腕裂口仍在滴血,一滴一滴落入池中,泛起微绿涟漪。他闭了闭眼,忽然将残剑插进泥地,双手合拢于胸前,掌心朝上,像是托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以吾之血,唤汝之魂。”
声音不高,却像钉入岩层的藤根,稳而深。他右手猛然收紧,伤口撕裂,鲜血顺着经脉倒灌而上,涌入心口,又自天灵冲出。额头青筋暴起,皮肤下似有枝蔓游走,泛出淡淡绿光。
池底传来响动。
那些沉寂多年的枯藤开始抽搐,一根接一根扭动身躯,朝着深处某一点聚拢。它们缠上青丝的身体,一圈、两圈,将她从腐蚀性的液体中一点点托起。
季寒山脚步一顿,冷哼一声:“垂死挣扎?”
他抬手一挥,剩余魔傀齐步向前,脚步震得岩台碎裂。三具冲在最前,拳头裹着黑焰,直扑青禹后背。
小七冲上去,用肩膀撞开第一具。第二具挥臂扫来,她侧身避让不及,肩头被划出三道深痕,整个人摔在地上。她翻身想爬起,第三具已逼近眼前。
就在此时,青禹头顶浮现出一棵虚幻巨树的影子,枝干蔓延,根须扎入池底。一道藤鞭自水中暴射而出,贯穿第一具魔傀胸膛,将其钉死在岩壁上。第二道藤索缠住另一具的脖颈,猛然收紧,咔嚓一声扭断脊骨。
第三具刚要落地,地面骤然裂开,一根粗藤破土穿刺,从它腹部直贯而上,顶出体外时带出大团黑渣。
季寒山瞳孔一缩。
整片灵烬池轰然隆起。浑浊的液体被巨力推开,一株参天青木自池心拔地而起,树干粗壮如殿柱,枝条伸展如龙爪,通体流转着生机般的绿芒。它不似生长,更像是从远古记忆里挣脱而出,带着压抑千年的怒意。
青木横扫,数具魔傀被藤蔓卷住,拉入池中瞬间化为碎块。又有几根枝条垂落,缠住尚未靠近的傀儡,绞杀无声。
唯有季寒山跃身后撤,踩上高岩,怒吼:“你竟敢引动古木之灵?这力量不是你能驾驭的!”
青禹没回应。他双膝跪地,嘴角溢出一丝血线,呼吸沉重得像背着整座山。那株巨树虚影在他头顶摇曳,光芒渐弱,仿佛随时会熄灭。
季寒山盯着他,眼中闪过狠厉。他不再看那些被毁的傀儡,而是转向秦昭月——星盘还在她怀里,虽已被震动震松,却仍未离身。
他纵身一跃,直扑过去。
小七想拦,却被一块飞溅的石块击中额角,跌坐在地。她伸手去抓,只捞到一片衣角。
季寒山的手已经触到了星盘边缘。
就在指尖即将扣住的那一瞬,池面再度炸开。
一道焦黑的身影破水而出,全身鳞片几乎尽毁,双翼只剩焦骨残架,可那双碧玉般的眼睛却燃起了青色火焰。青丝借着最后一股冲力,在空中划出一道凄厉弧线,张口咬下——
“咔!”
新生的魔骨应声断裂,黑血四溅。季寒山惨叫一声,抱着断臂翻滚出去,脸上第一次露出惊骇。
青丝坠落。
青禹伸手接住她,身体因反冲力向后滑出半尺。他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感受到那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心跳。他抬起右手,轻轻抚过她焦裂的额头,低声说:“回来了。”
两人交叠的手臂处,鲜血混在一起,缓缓浮现出细密的绿色纹路,如同藤蔓缠绕,一圈圈延伸至腕部。那纹路微微发亮,又慢慢隐去,像是某种契约悄然成立。
小七爬过来,看着青丝焦黑的身体,眼眶发红:“还能……救吗?”
青禹没说话,只是把青丝往怀里收了收。他低头看着她闭着的眼睛,感觉到一丝极微弱的共鸣,从她体内传来,与自己的心跳同步。
季寒山撑着岩壁站起,断臂处黑雾缭绕,却再不敢上前。他盯着那株尚未完全消散的青木虚影,又看了看青禹怀中的蛇形生灵,声音低哑:“你以为这样就能赢?这池子里的东西,根本不是你们能控制的。”
青禹缓缓抬头,眼神平静:“我不是要控制它。”
“我是要让它醒来。”
季寒山脸色一变。
青禹一手搂着青丝,另一只手缓缓抬起,握住了插在泥中的残剑。剑柄上的藤蔓微微颤动,仿佛感应到了什么。
小七靠着岩壁喘息,忽然注意到池底的变化。原本死寂的深处,有一道裂缝正在缓缓张开,里面透出幽幽绿光,像是大地睁开了眼睛。
季寒山后退一步,转身欲逃。
可就在这时,青丝在青禹怀中轻轻动了一下。她的尾巴无力地卷住他的手臂,头部微微偏转,蹭了蹭他的脸颊,像是确认他还在这里。
然后,她彻底陷入沉眠。
青禹低头看着她,喉头滚动了一下。他慢慢将星盘从秦昭月怀中取出,握在掌心。那冰凉的触感让他清醒了一瞬。
风从裂谷上方吹下来,拂动他破损的药袍。远处,那株青木的虚影仍在空中摇曳,虽已模糊,却未消散。
他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和怀中那微弱的搏动,渐渐合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