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是宁田氏正式出殡下葬的日子。
天还没亮透,王昆就起了床。
看着身边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几乎没怎么合眼的宁绣绣。
心里也是一阵心疼。
他最后,还是问了一句:
“媳妇,真的不去吗?今天……是最后一天了。”
宁绣绣躺在床上背对着他,瘦弱的香肩微微的耸动着。
她强忍着快要溢出胸膛的悲痛,带着浓浓鼻音固执无比的,摇了摇头:
“不……不去……我……我直接去坟地那边等着娘。”
王昆闻言,也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他走到床边坐下,轻声劝说道:“你这又是何苦呢?人都已经走了,还死死的守着那句气话做什么?”
宁绣绣却猛的转过身来。
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里,写满了痛苦和挣扎。
“当家的!你不懂!”她带着哭腔说道。
“我……我不能让娘在下面还看着我,当个言而无信的人……我当初,是当着全村人的面,对着老天爷发过毒誓的……”
王昆看着自家这头犟驴媳妇,也是彻底没了办法。
在这个时代,人们对誓言的敬畏是刻在骨子里的。
再劝下去,也没用了。
只能在心里无语的摇了摇头,自己一个人,默默的吃了点早饭,便换上一身素净的衣服。
早早的,就去了宁家。
……
王昆再次踏进宁家大院的时候,立刻就感受到了自己如今地位的巨大变化。
之前那些对他还爱答不理,甚至狗眼看人低的家丁护院们。
现在一看到他的身影,都老远就躬下身子,毕恭毕敬的主动上前行礼。
那一声声“姑爷早”,喊得是又响亮又真诚。
没办法,王昆前两天为了丈母娘,搞出那么大的排场。
有情有义,早就在下人圈子里传开了。
更何况这位爷,可是个一言不合,就能徒手打断人腿的狠角色!
有钱有武力,谁敢不敬?
宁可金看到王昆来了,也主动从灵堂里迎了出来,对着他郑重的点了点头。
眼神虽然依旧复杂,但却多了一丝作为大舅哥对妹夫的认可。
只有宁学祥,那天吃了瘪后,依旧端着他那大家长的臭架子。
看到王昆,只是从鼻子里,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王昆也懒得理他。
扫视了一圈,果然在人群中,没有看到费文典那个小白脸的身影。
村民们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已经开始小声的议论了起来。
“哎,你们看见没?费家那个二女婿,今天居然又没来!”
“啧啧,真不是个东西啊!
怎么说,宁夫人也是他的丈母娘,虽说没能娶绣绣,可苏苏也不差呀!
这最后一程,他都不来送送?”
王昆乐见其成,还在旁边阴阳怪气的,对着一个相熟的村民拱火:
“嗨!刘大哥,你这就不懂了吧?”
“人家费大少爷,那可是读过洋书的新青年!礼数,自然是跟咱们这些乡下人不一样!”
“说不定啊,人家城里,现在就不兴送丈母娘最后一程了呢?”
这话立刻就引得周围的村民们,发出了一阵附和的嗤笑声。
……
吉时,终于到了。
在震天的哀乐声和鞭炮声中,八个壮汉抬着沉重的棺木,缓缓的从宁家的大门里走了出来。
出殡的队伍,正式出发。
王昆作为女婿,跟在打幡引路的孝子宁可金的身后,默默的走着。
然而,队伍还没走出村口。
一道白色瘦弱的身影,却突然发疯似的,从旁边的小路上冲了出来!
宁绣绣终究,还是没能等到坟地再出发!
当她远远看到那口冰冷的、装着自己亲娘尸骨的棺木,从自家那熟悉的大门口,被缓缓抬出来的时候。
她心中那最后一道,用可笑的誓言所构筑起来的心理防线。
彻底的崩溃了!
“娘——!”
她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
发疯似的冲了过去,一把就死死抱住冰冷坚硬的棺木!
“娘!女儿不孝!女儿来看你了!娘——!”
她嚎啕大哭,肝肠寸断!
那悲痛欲绝的哭声,让在场所有闻者,无不动容落泪!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宁可金,看到这一幕再也忍不住了。
夹着手中的引魂幡跑了回来,抱着自己的妹妹,兄妹二人哭作了一团。
“你……你这个傻丫头!你干嘛这么犟啊!
你为什么不早点回来啊!娘都走了……”他一边哭,一边捶打着自己的胸口,责怪着妹妹。
他这话语中虽然是责怪,但更多的却是血浓于水的心疼和原谅。
一行人就这么,哭哭啼啼走走停停的,将宁田氏发送到了山上的祖坟。
整个下葬的过程中,宁绣绣始终都没有和自己亲爹宁学祥说一句话。
甚至,连一个眼神的交汇都没有。
苏苏和宁可金,虽然也觉得姐姐对父亲的态度,有些过于心狠了。
但看到她最后,还是不顾誓言的来了,也差不多在心里,彻底的原谅了她。
看着这一幕,围观的村民们,又有了新的谈资。
“唉,要我说啊,这宁大小姐,性子就是太倔了!跟头牛一样!看着都让人心疼。”
“可不是嘛!这也就是嫁给了王昆。我看啊,这全村上下,怕是也只有王昆那个煞星,才能拿得住她了!”
立刻,就有那杠精不同意了:“够呛!我看那王昆,也是个宁折不弯的犟脾气!
这俩人以后过日子,怕是有的吵呢!”
……
忙碌了一整天,这场耗尽了所有人精力的丧事,总算是告一段落了。
到了晚上,宁家的宾客也都散尽了。
之前因为狗眼看人低,而羞辱过王昆的刘管事。
正提着一篮子,宁学祥为了犒劳他,特意赏给他的剩酒剩菜,哼着小曲,心满意足的走在回自己家的小路上。
就在他走到一个漆黑无人的巷子拐角的时候。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一般悄无声息的,从他身后的阴影里闪了出来!
“谁?!”
刘管事心中一惊,猛的回头!
然而回答他的,是一记携带着凌厉风声的闷棍!
“砰!”
那根手臂粗的硬木棍,狠狠的砸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刘管事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眼珠子一翻,就晕死了过去。
王昆看着地上这个狗眼看人低的奴才,脸上露出了冰冷无比的笑容。
他举起手中的木棍,对着刘管事那两条还在无意识抽搐的腿,毫不留情的砸了下去!
“咔嚓!”
“咔嚓!”
两声令人牙酸的清脆骨裂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是那么的刺耳!
王昆扔掉那根已经断裂的木棍,拍了拍手。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去你妈的!
我王昆,可不是什么狗屁的君子!
我的仇,只争朝夕!
不把这口恶气,当场就出了!
我他娘的,心里不顺!
做完这一切,他如同一个无情的暗夜判官,身影一闪便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仿佛,从未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