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雯·瓦尔那嘶哑的质问,在死寂的舰桥内回荡。
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她万年信仰的余烬,充满了极致的痛苦与不敢置信。
“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安格洛尼娅向前踏出半步,暗红色的动力甲发出沉闷的摩擦声,琥珀色的眼瞳里,纯粹的战意已经开始燃烧。
福格瑞米娅和圣吉莉娅也同时侧身,将纪璇护在了身后,神情冰冷。
然而,纪璇只是抬起一只手,轻轻制止了她们。
她没有去看那个精神已经濒临崩溃的圣徒总院长。
她甚至没有回答那个问题。
仿佛那声嘶力竭的质问,不过是风中传来的一声无意义的呜咽。
纪璇走到王座旁。
她俯下身,动作轻柔得像是生怕惊扰了世间最珍贵的瑰宝。
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王座上那小小的、蜷缩着的身影。
声音,温柔得能融化万古的冰川。
“泰拉,醒醒。”
“有位客人,想见你。”
王座上,那顶由光芒编织成的毯子动了一下。
金色的长发如同流淌的熔金,从毯子下铺散开来。
泰拉妮娅发出一声不满的、带着浓浓睡意的呢喃,缓缓坐起了身。
她揉着惺忪的睡眼,那双纯金色的眼瞳还有些迷蒙,倒映着舰桥柔和的灯火。
她下意识地寻找着纪璇的身影,在看到纪璇就在身边后,脸上立刻露出了安心的、依赖的笑容。
然后,她才好奇地,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
她看到了那个穿着一身华丽银白色盔甲的“大姐姐”。
看到了她惨白如纸的脸色。
看到了她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瞳里,此刻正翻涌着风暴般的痛苦、迷茫与恐惧。
泰拉妮娅的小脑袋,不解地歪了一下。
她从王座上跳下来,光着小脚丫,一步一步地,走向莫雯·瓦尔。
她仰起头,看着眼前这个比她高大太多的身影。
那双纯净无垢的金色眼瞳里,充满了最天真、最直接的困惑。
“姐姐。”
她奶声奶气地开口。
“你为什么……在哭呀?”
轰!
这句轻飘飘的、不带任何力量的问话,却像一柄无形的攻城锤,狠狠撞在了莫雯·瓦尔的心房之上!
我……在哭?
莫雯·瓦尔下意识地抬手,想要触摸自己的脸颊。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视线,不知何时已经变得模糊。
有滚烫的液体,正不受控制地,从她那双见证了无数战争与死亡的眼眶中滑落。
她强撑着自己作为圣徒总院长的威严,试图开口,试图用审判的言辞,盘问眼前这个神秘少女的身份。
可是。
当她对上那双纯净到不含一丝杂质的金色眼瞳时。
所有准备好的、冰冷如律法的审判词,全部都像被烈火灼烧的冰雪,瞬间融化、蒸发,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痛。
泰拉妮娅没有等到回答,也不在意。
她只是继续仰着头,看着莫雯·瓦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那声音很轻,很稚嫩,却仿佛穿透了时空,在诉说着一个被遗忘了万年的真相。
“我能听到。”
“我能听到好多好多的人在哭。”
“星星……也在哭。”
泰-拉妮娅伸出小手,指向了舷窗外那片深邃的星海。
“大家……都好累啊。”
最后那句话,如同最温柔的利刃,精准地刺入了莫雯·瓦尔灵魂最柔软、最疲惫的地方。
好累啊……
是啊。
好累啊。
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神谕,征战万年。
为了一个沉默不语的神只,祈祷万年。
为了一个摇摇欲坠的帝国,支撑万年。
她累了。
她的姐妹们累了。
整个帝国,都累了。
这句简单的话,彻底击溃了莫雯·瓦尔用万年时光构筑起来的、那身名为“圣徒总院长”的坚冰铠甲。
铠甲寸寸碎裂。
露出了里面那个同样会迷茫、会痛苦、会疲惫的……凡人灵魂。
她抛弃了所有的身份。
抛弃了所有的威严。
她看着眼前的金发少女,那眼神不再是审判,而是一种近乎绝望的……哀求。
她用尽了一生的力气,问出了那个困扰了她一生,也困扰了无数帝国忠嗣一生的问题。
那个问题,甚至已经成为了帝国的禁忌。
“神皇……”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剧烈地颤抖着。
“神皇为何沉默万年?!”
“为何……要任由祂的帝国,腐朽至此?!”
这声质问,不再是对着纪璇这些“异端”。
而是对着她信仰了一生的神!
是对着这片冰冷宇宙的、最绝望的呐喊!
整个舰桥,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个小小的身影上。
泰拉妮娅看着眼前这个突然情绪崩溃的“大姐姐”,脸上露出了悲伤的神情。
她踮起脚尖,伸出自己那只小小的、柔软的手。
想要像纪璇安慰自己时那样,去擦拭莫雯·瓦尔眼角那止不住的泪水。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莫雯·瓦尔脸颊的瞬间。
泰拉妮娅的动作,停住了。
她那双纯金色的眼瞳,在那一刻,失去了所有的童真与焦距。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仿佛承载了万年时光的、无尽的悠远与……悲伤。
她的声音,也变得飘渺而古老。
“因为……”
“他太累了……”
简简单单的五个字。
没有神谕的宏大。
没有经文的玄奥。
就像一个孩子,在陈述一个最简单、最朴素的事实。
但这五个字,却如同一道创世之初的闪电,狠狠劈开了莫雯·瓦尔混沌的脑海!
她……说什么?
累了?
神……也会累?
就在莫雯·瓦尔因为这颠覆性的答案而陷入呆滞的瞬间,泰拉妮娅那悠远的声音,再次响起。
那声音里,带着一丝令人心碎的疲惫。
“他只是……”
“太累了。”
“累到……说不出话了。”
轰!!!
这句简单到极致,却又悲伤到极致的答案,如同一柄由神圣与慈悲共同铸就的重锤。
它没有去砸莫雯·瓦尔的信仰。
而是轻轻地、却又无可抗拒地,砸碎了她心中那尊被供奉了万年的、冰冷而威严的……神像。
原来……是这样吗?
不是神明无情。
不是神明抛弃。
只是因为……祂也和我们一样,会痛,会累。
只是祂承受的痛苦,比我们所有人加起来,还要多亿万倍。
祂的疲惫,早已超越了宇宙的极限。
这充满“人性”的答案,比任何神学辩经,都更具冲击力!
它瞬间就让莫雯·瓦尔万年来的所有坚持、所有困惑,都找到了一个最荒谬,却又最合理的出口。
“噗通——”
莫雯·瓦尔高大的身躯再也支撑不住。
她双膝一软,沉重的动力甲,狠狠地跪在了冰冷的金属甲板上,发出一声巨响。
手中的战戟,也“哐当”一声,滑落在地。
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从她那双再也无法保持锐利的眼瞳中,汹涌而出。
她彻底失神了。
像一个迷路了万年的孩子,终于听到了父亲的消息,却得知父亲早已疲惫到无法回应自己。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
莫雯·瓦尔颤抖着,从自己胸甲最内侧的暗袋里,取出了一件被重重圣油布包裹着的、巴掌大小的物品。
那是她最后的依靠。
是她最后的……防线。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件物品,高高举起,对向王座的方向。
“如果……”
她的声音嘶哑,充满了最后的、绝望的挣扎。
“如果你真的是祂……”
“那就证明给我看!”
“用这件……父亲的遗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