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线的魔法在白石村这片土地上持续展现着它惊人的威力。“林家作坊”内外,一派热火朝天却又秩序井然的景象。那曾经因混乱和质疑而弥漫的阴霾,早已被高效运转带来的丰厚回报和蓬勃朝气驱散得一干二净。
然而,在这片蒸蒸日上的繁荣之下,一双沉静如古井的眼眸,却并未被眼前的成绩所迷惑。沈清徽站在书房窗边,目光掠过院墙上新加固的痕迹——那是应对夜袭后,陈砺带人紧急修缮的。她的指尖轻轻敲打着窗棂,发出几不可闻的嗒嗒声。
“骨架已立,血肉渐丰……”她低声自语,眸中闪过一丝锐利,“然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具躯体越是强健,觊觎其核心的眼睛,便会越多。”
她转身,对侍立一旁的陈砺道:“去请周先生过来一趟。”
不多时,周瑾匆匆而至,袖口还沾着些许木屑和墨点,显然刚从秘密工坊出来,脸上还带着沉浸在技术探索中的兴奋。“姑娘,您找我?可是要看看新绘制的仓库扩建图?我已有了初步构想……”
沈清徽抬手,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周先生,扩建之事稍后再议。今日请你来,是想与你一同复盘我们眼下所有产业的根本。”
“根本?”周瑾一怔,推了推鼻梁上那副由他自己打磨的简易水晶片眼镜,有些不解。
“不错。”沈清徽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宣纸,执笔蘸墨,一边勾勒,一边清晰地说道:“流水线提升了我们的效率,工分制凝聚了人心,质控体系保证了产出。这些,让我们拥有了强大的‘躯体’。但,若有人想从根本上摧毁我们,他们会从哪里下手?”
周瑾并非愚钝之人,闻言神色一凛,立刻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凑近前去,看着沈清徽笔下逐渐成型的流程图。
沈清徽的笔尖在几个关键节点重重圈点,墨迹晕开,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
“其一,精油蒸馏。”她抬眼看向周瑾,“此乃‘凝玉膏’、‘驱蚊香’乃至未来更多新品香气与功效的灵魂所在。其原理、设备构造、火候掌控,乃绝密中之绝密。”
周瑾郑重点头,接口道:“姑娘所言极是!蒸馏器虽由我亲手设计制作,但其核心原理源于姑娘点拨,远超当今匠人所知。一旦外泄,他人即便无法立刻仿制出同等效率之物,亦会摸到门径,后患无穷。”
“其二,”沈清徽的笔尖移到下一个圈点,“香方、配方的最终调和比例。无论是驱蚊香的君臣佐使,还是凝玉膏基底与精油的比例,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这是经验的结晶,亦是无法轻易复制的壁垒。”
“正是!”周瑾深以为然,“即便他人得了艾草、薄荷,不知其配伍次序、分量拿捏,做出的东西也徒具其形,难有其神,尤其‘凝玉膏’的基底乳化工艺,更是关键。”
沈清徽颔首,画出第三个圈:“其三,便是这凝玉膏的基底乳化技术,如何将水、油与花草精华稳定融合,形成膏体,看似简单,实则是决定其肤感、稳定性和保质期的核心,此环节,必须万无一失。”
她放下笔,目光灼灼地看向周瑾:“周先生,此三处,便是我们‘林家作坊’目前,乃至未来安身立命的核心技术命脉!任何一环泄露,我们辛苦建立的优势,都将荡然无存。”
周瑾被沈清徽话语中的凝重所感染,背脊不由挺直,肃然道:“姑娘洞察秋毫,瑾明白了。此前我等只顾埋头发展,扩张产能,确实在保密一事上,有所疏忽了。尤其是蒸馏环节,虽在秘密工坊进行,但往来运送原料、提取精油,难免会留下痕迹。”
沈清徽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忙碌却有序的院落,声音低沉而清晰:“产业扩大,人员增多,鱼龙混杂。李地主此番受挫,绝不会善罢甘休。明的不行,必然来暗的。收买、窥探、窃取,这些宫……这些高门大宅里用烂了的手段,迟早会落到我们头上。”
她转过身,阳光在她身后勾勒出清晰的轮廓,语气斩钉截铁:“我们必须在这风暴来临之前,铸就最坚固的盾牌。从今日起,此三处核心环节,防护等级提升至最高。”
“姑娘有何具体章程?”周瑾知道,沈清徽既然提出,心中必然已有了成算。
沈清徽踱步回书案前,条分缕析:
“第一,物理隔绝。精油蒸馏与最终配方调和,必须移至更隐蔽、更易于看守的独立密室进行。这间密室,除你与我之外,未经许可,任何人不得靠近。陈砺,”她看向一直默不作声,如同磐石般立在门口的护卫首领,“密室的位置由你亲自选定,防卫由你全权负责,需布设必要的预警机关,安排绝对可靠的人手,十二时辰不间断轮值。”
陈砺抱拳,言简意赅:“是。属下即刻去办。”他的眼神锐利如鹰,已然进入了战斗状态。
“第二,流程分割与信息隔离。”沈清徽继续道,“香方与配方,拆解开来。普通雇工只知自己负责的那部分原料处理,最终的综合调配,由我亲自完成。核心原料的预处理,如某些特殊香料的炮制,可挑选一两名绝对可靠的心腹,如王婆婆严格考察过的钱寡妇,在其家人亦在我们掌控的前提下,签订死契,给予远超常人的待遇,令其只知‘如何做’,不知‘为何做’,更不知全貌。”
周瑾一边听,一边飞速地在心中盘算,补充道:“还可使用代号。比如,将几种核心香料以天干地支或数字代替,记录在另一本只有姑娘与我能看的密册上。即便有人看到原料清单,也不知其真正用途和配比。”
“此法甚好。”沈清徽赞许地点头,“第三,人心把控。王婆婆那边,需要她那双‘慧眼’更亮一些。不仅要留意外部动向,更要密切关注内部雇工的言行举止,尤其是接触核心环节边缘的那些人。有无突然阔绰,有无与外人接触异常,都要留意。恩威并施,既要让他们享受到作坊发展的红利,也要让他们清楚背叛的代价。”
“我这就去寻王婆婆,将姑娘的意思传达给她。”周瑾立刻应道。
“不急。”沈清徽抬手虚按,“还有最后一点,技术备手。周先生,蒸馏器的结构,可能进一步优化,使其更精巧,更便于隐藏,甚至……关键部件能否设计成易于拆卸或具备自毁功能?万一事不可为,宁为玉碎。”
周瑾眼中闪过一丝震惊,随即化为钦佩。他沉吟片刻,重重点头:“姑娘思虑之周全,瑾不及万一。给我一些时间,我能对冷凝管和密封部件进行改进,使其在遭受非正常拆卸时,会自行损坏关键部位,确保技术不泄。”
“如此甚好。”沈清徽终于露出一丝淡淡的、却带着冷意的笑容,“李地主以为靠几次夜袭、一点商业打压就能让我们伤筋动骨,那是他眼界太低。真正的战争,从来都在看不见的地方。我们要让他,以及所有潜在的敌人明白,碰触我们的核心,代价是他们付不起的。”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里,雇工们正在流水线上忙碌,新的仓库地基正在开挖,一切都充满了希望与活力。
“这具躯体正在茁壮成长,而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为它打造一副无人能破的‘铁骨’与‘甲胄’,让它的心脏,在最安全的地方,强劲地跳动。”
周瑾与陈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与决心。
“瑾,定不负姑娘所托!”
“属下誓死守护!”
两人齐声应道,声音在书房内回荡,带着一往无前的坚定。
沈清徽微微颔首,不再多言。她知道,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但无论是来自乡村地主的阴损手段,还是未来可能面对的更高层面的觊觎,她都无所畏惧。
因为,她来自那世间最残酷的战场。那里的规则,她早已烂熟于心。
如今,不过是将那套规则,用在这乡村田园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