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粒在稻穗上凝结成细碎的银辉,清晨的阳光斜斜地穿过岭南冬日疏朗的云层,给灰蒙蒙的田野镀上了一层暖金色。
李默然直起酸痛的腰,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瞬间消散,他用袖口擦了擦额头渗出的细汗,目光扫过正在埋头割稻的同学们。
加把劲!争取晌午前割完这半亩! 他扬声喊道,声音在空旷的田垄间荡开。
寒风卷着稻叶碎屑掠过田埂,几个女生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把冻得通红的手往棉袄袖子里又塞了塞。
最边上的王小梅正费力地挥动着比她还高的镰刀,额前的碎发被汗水粘在脸上,每割几下就要停下来揉揉僵硬的手腕。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摩托车的声音,原来是李默然的爸爸~李平拉着健力宝回来了。
大家先歇会儿! 李默然的声音里带着笑意,过来喝饮料,冰冻的,赶紧的!
正在埋头苦干的同学们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欢呼。
李大宝扔下镰刀,像离弦的箭一般窜了过来,胶鞋踩在结霜的田埂上打滑,他踉跄了几步才站稳。
然哥,大冬天喝啥冰冻的 —— 话没说完,他的眼睛突然瞪得溜圆,哇!健力宝! 后半句的声调陡然拔高,惊得几只麻雀从稻垛上扑棱棱飞起。
他顾不上拍掉身上的稻壳,迫不及待地伸手抄起一罐。
冰凉的触感从指尖瞬间传遍全身,激得他打了个哆嗦,却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
的一声脆响,拉环被猛地拉开,细密的气泡带着橙黄色的液体争先恐后地涌出,在罐口形成一层绵密的泡沫。
李大宝仰起脖子猛灌一大口,喉结急促地滚动着,甜丝丝的气泡在舌尖炸开,顺着喉咙滑下时留下一阵舒爽的凉意。
嘶 —— 他满足地喟叹一声,用手背抹了抹嘴角,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比过年喝的橘子汽水带劲十倍! 刚才割稻时的疲惫仿佛被这口清凉涤荡得一干二净,连冻僵的手指都恢复了知觉。
这罐橙黄色的饮料在 1985 年的南方乡村,绝对是稀罕物。
李默然看着同学们围拢过来的急切身影,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半年前电视里的画面 —— 洛杉矶奥运会的赛场上,女排姑娘们扣球后仰头畅饮健力宝的瞬间,解说员激动地喊着 五连冠 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这可是
龙国魔水
呢! 班长赵磊捧着罐子小心翼翼地说,他是班里的 百事通我爸单位订的报纸上写着,去年奥运会,小日记者专门写了报道,说我们运动员能拿金牌全靠它! 他说得有模有样,引得几个女生纷纷凑近罐子仔细打量。
不止呢, 李默然笑着补充道,今年这饮料都进人民大会堂当国宴饮品了。
虽然一罐要一块二毛钱,抵得上临时工一天的工钱,但看着同学们兴奋的神情,他觉得这笔开销花得值当。
说话间,啪、啪 的拉环声此起彼伏,像是冬日田野里奏响的特殊乐章。
王小梅小口啜饮着,冰凉的液体让她冻得发僵的脸颊泛起红晕:真甜啊,还有点汽儿,喝下去肚子里暖暖的。 她平时连五分钱的冰棍都舍不得买,此刻捧着健力宝的样子像是在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李默然挨着给大家分发,拇指蹭过罐身凝结的白霜,留下几道清晰的指印。慢点喝,每人两瓶。 他看着大伙满足的神情,自己也拧开一罐,等把活干完,我们去镇上馆子,红烧肉管够!
好!谢谢然哥! 三十多号人异口同声的回应声浪,惊得远处水塘里的鸭子扑棱着翅膀游向湖心。
在这帮半大孩子眼里,李默然就像冬日里的暖阳。他比同龄男生都要高出半头,常年劳作练就的挺拔身形让他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更难得的是他那股热心肠 —— 去年夏天,王小梅家的荔枝熟了却找不到人手采摘,眼看就要烂在树上,是李默然带着十几个同学顶着烈日摘了两天,卖得的钱一分不少都交还给了王小梅妈妈。
然哥,你看这稻穗多饱满。 李大宝抱着一捆割好的稻子走过来,稻粒饱满得压弯了秸秆,张叔说今年亩产至少能多收五十斤。 他喝了健力宝之后像是换了个人,刚才喊累的抱怨声全没了,干劲十足地又扎进了稻田。
阳光下,同学们的身影在稻浪中起伏。割稻的镰刀闪着银光,打谷机的轰鸣声单调却充满力量,健力宝的甜香混着新割稻秆的清新气息在田野间弥漫。
李默然穿梭在田垄间,看到谁累了就递上一罐饮料,发现谁的镰刀钝了就接过来说声 ,三下五除二就磨得锋利如新。
临近中午,太阳升高了些,寒风也收敛了锋芒。田埂上的健力宝箱子渐渐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整齐的稻垛,像是列阵待命的士兵。
脱好的谷粒装满了十几个大竹筐,金黄饱满的颗粒在阳光下闪着诱人的光泽,连散落的碎稻都被细心地捡进竹篮里,这是要带回家喂鸡鸭的。
陆续赶来的家长们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张家大伯跺着脚说:我还想着得雇人帮忙,没想到你们都快干完了!
李家婶婶往孩子们口袋里塞着煮鸡蛋,滚烫的蛋壳烫得人直咧嘴却没人舍得拿出来。
当看到空了的健力宝箱子时,张叔感慨道:默然这孩子,真是会疼人。 他知道这饮料金贵,上次供销社到货,他排了半天队才买到两罐给生病的老伴解馋。
活计收尾时出了点小意外 —— 装谷粒的竹筐底突然裂开,金黄的稻谷撒了一地。
正当大家手忙脚乱时,李默然已经脱下棉袄铺在地上:快,先倒在衣服上。 他指挥着大家分工合作,有人去找绳子修补竹筐,有人用手捧着稻谷装进临时找来的麻袋,没人抱怨这突如其来的麻烦。
阳光下,李默然穿着单薄的衬衫忙碌着,后背很快被汗水浸湿,勾勒出紧实的肌肉线条。
有同学要把自己的外套给他披上,他摆摆手:没事,干活热着呢。
收拾妥当的稻田焕然一新。割好的稻秆捆成齐肩高的垛,在田埂边排出整齐的行列;装谷粒的筐子在板车上码得稳稳当当;连田垄上的杂草都被清理干净。
家长们拉着李默然的手往家里拽,张家大伯嗓门最大:说啥也得去我家吃饭,我让你婶子杀只鸡! 李家婶婶已经把一篮子红薯塞进了李平的板车:拿着路上吃,甜着呢!
李默然一一婉拒,脸上带着真诚的笑容:叔婶们别客气,都说好了带大伙下馆子。
空了的健力宝罐子被几个女生小心翼翼地收在书包里,她们说要洗干净了当水杯用。
李大宝和几个男生在田埂上追逐打闹,踢着一个用稻草扎的球,欢笑声惊起了归巢的鸟儿。
李默然走在最后,看着前面打闹的伙伴们,嘴角噙着笑意。
板车轱辘转动的吱呀声,少年们的欢笑声,还有空气中残留的橙黄色甜香,在暮色渐浓的田野上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