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待所的白炽灯带着 80 年代特有的昏黄,把房间里的行李箱照得泛出旧木头的纹理。
陶荟敏正把叠得方方正正的戏服 —— 一件水绿色的襦裙,上面还绣着几枝淡粉桃花 —— 放进箱子里,手指划过针脚时,动作慢了半拍。
刚洗完澡的李默然擦着头发出来,水珠顺着发梢滴在浅灰色的毛巾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你现在就收拾东西?” 他把毛巾搭在肩上,声音里还带着点刚出浴的沙哑。
陶荟敏抬头,眼眶有点红,却扯出个笑:“嗯,戏拍完了,明天一早就走,赶最早班的火车回南京。”
她低头继续理衣服,指尖捏着衣角揉了揉,“本来以为能多拍些日子,跟你搭戏…… 还挺舒服的。”
李默然走到她身边,看着箱子里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还有放在最上面的那支浅红色口红 —— 是拍 “宝黛初见” 那场戏时,造型师给她涂的,她后来自己买了支一样的。
“明天我得去燕京冲印厂盯着冲洗胶片,送不了你了。” 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摸出个小小的牛皮本,封面是烫金的 “红楼梦” 三个字,“这个给你,片场拍的一些照片,我都贴里面了。”
陶荟敏接过来,翻开第一页就是两人穿着戏服的合照:她扮的黛玉手捏绢帕站在廊下,他穿宝玉的杏色长袍,侧身看着她,嘴角带着笑。阳光从廊檐漏下来,落在两人发梢。
她指尖轻轻拂过照片边缘,忽然抬头问:“李默然,你以后会记得我吗?不是记着‘黛玉’,是记着陶荟敏。”
李默然拿过她手里的本子,翻到最后一页,上面是他写的一行字:“陶荟敏,黛玉之外,亦是好演员。”
他把本子递回去:“当然记得。这是我第一部戏,你是我第一个女主角,怎么能忘?再说,将来这戏上映了,观众提起‘宝玉’,不也得提起‘黛玉’?”
“少臭美了。” 陶荟敏被逗笑,眼眶却更红了,“我听剧组的人说,陈小旭演黛玉才更合适,说我太柔了,少点那股子孤傲劲儿。”
“那可不一定。” 李默然坐在她旁边的床沿,床板发出轻微的 “吱呀” 声,“谁的戏先上映,谁就占上风。我们这版拍得快,肯定先跟观众见面。”
陶荟敏叹了口气,把本子放进随身的小包里:“唉,就怕拍得太快,成了烂片。才一个多月就杀青,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别乌鸦嘴。” 李默然弹了下她的额头,力道很轻,“我可是天才导演,怎么会拍烂片?” 他说得笃定,眼神亮得像片场的聚光灯,让陶荟敏忽然就安了心。
窗外的天色彻底黑了,远处传来招待所食堂关门的铁闸声,“哗啦” 一下,格外清晰。
陶荟敏把箱子扣上,站起身:“时间不早了,睡吧,明天还得赶车。”
李默然关了灯,房间里只剩窗外透进来的一点月光,落在地板上,像铺了层薄霜。
他钻进被窝,刚躺下,就感觉身边的人没动 —— 陶荟敏睁着眼睛,亮晶晶的,在月光下像含着两滴泪。
“怎么了?” 他侧过身,看着她的眼睛。
陶荟敏咬了咬唇,声音很轻:“你有喜欢过我吗?不是宝玉对黛玉的那种喜欢,是…… 李默然对陶荟敏的喜欢。”
李默然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眉毛 —— 很细,像画上去的柳叶。
“你呀,入戏太深了,该从‘黛玉’里走出来了。” 他的声音很柔,却带着点无奈,“我不是你的良配,我这人太花心了,你却…… 而且,剧组里那么多人盯着,你跟我住隔壁,已经受了不少闲话了。”
“我知道。” 陶荟敏的声音有点哽咽,“她们总问我跟你是不是有什么,眼神里都带着妒忌。有时候我自己都分不清,我是陶荟敏,还是黛玉 —— 看到你跟其他女演员搭戏,我会吃醋;看到你跟场记讨论剧本到深夜,我会不开心。你太像宝玉了,身边总围着许多美人,我怕…… 我抓不住。”
她还没说完,李默然忽然倾身,吻住了她的唇。
陶荟敏猛地睁大眼睛,双手下意识地抓住他的衣角,指尖都在抖。
他的吻很轻,带着点刚洗完澡的薄荷味,慢慢褪去了她的紧张。许久之后,两人才分开,她的脸颊烫得厉害,呼吸都乱了。
李默然看着她泛红的耳根,笑了笑:“o ( ̄︶ ̄) o,现在好了,我的荧幕初吻给你了,够不够记一辈子?”
陶荟敏捶了他一下,却没用力:“你就是我命中的天魔星,跟宝玉一样,让人又气又忘不了。”
那夜的月光如水般静谧,洒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仿佛给整个空间披上了一层银纱。
房间里异常安静,除了只有两人的呼吸声,偶尔有窗外的虫鸣传来。辗转间,有细碎的低语,有轻轻的叹息,像红楼梦里没写完的判词,藏着说不尽的余韵。
白刀子入,红刀子出,洁白的床褥上,刹那间绽放出几朵鲜艳的红梅,如同一幅凄美而又血腥的画作。这场景让人触目惊心,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第二天清晨,黎明前的黑暗还未完全褪去,东方的天空只有一丝微弱的鱼肚白,仿佛被一层轻纱笼罩着。
李默然驾驶着那辆崭新的奔驰轿车,平稳地行驶在寂静的街道上。车内的陶荟敏静静地坐着,她的目光透过车窗,凝视着外面的世界。
车窗外的街道异常安静,只有清洁工扫地时发出的“沙沙”声,在这宁静的清晨显得格外清晰。
偶尔有一两个早起的人骑着自行车匆匆而过,车铃“叮铃”一声,短暂地打破了这份宁静,但很快就被晨雾吞没,消失得无影无踪。
终于,车子抵达了火车站。李默然停好车,打开后备箱,帮陶荟敏拎起沉重的行李箱,然后一同走向候车大厅。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太多的言语交流,只是默默地走着,似乎都在享受这最后的片刻宁静。
到了检票口,陶荟敏接过李默然手中的行李箱,微笑着对他说:“你记得按时吃饭,别总盯着胶片忘了时间。”她的声音轻柔而温暖,像是春天里的微风。
李默然点了点头,回应道:“知道了。”他的目光落在陶荟敏手中的小包上,提醒道:“那个本子别丢了。”
陶荟敏笑了笑,回答道:“丢不了。”然后,她转身慢慢走进检票口,每一步都显得有些迟疑。
走了几步后,她又突然回过头来,对着李默然挥了挥手,那笑容如同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温暖而明亮。
李默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陶荟敏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人群中,直到火车的汽笛声响起,才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