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大院,彻底被死寂和绝望吞噬了。
一天之内,李建浩、李强、李建军,三个年轻一辈中最有出息的男人,一个接一个地被戴上手铐带走。
诈骗、渎职、贪污。
每一个罪名,都像一座大山,压在李家每一个人的心头,让他们喘不过气。
李建浩的父母、李强的妻女、李建军的爹娘,哭昏过去好几次,醒来后便是无声的流泪,眼神空洞得吓人。
李家大爷爷,这位李嘉泽的亲儿子,一整天都枯坐在祠堂里,对着老爷子的牌位,一言不发,仿佛一尊石像。他挺了一辈子的脊梁,在这一天,垮了。
整个家族的精气神,仿佛都被抽干了。
院子里,还弥漫着一股混乱过后的狼藉。前几天为了庆祝而挂上的红灯笼,此刻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红色的布料在阴沉的天色下,显得格外刺眼,如同干涸的血迹。
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氛围中,只有一个人还在强撑着。
李虎,李静雯的四叔。
他是目前李家小一辈里,唯一一个还没有“出事”的人。
他那份与“鲜美特”超市签下的巨额供货合同,成了这个风雨飘摇的家里,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是所有人心中仅存的一丝微弱的希望。
李虎红着眼睛,挨个给哭倒的长辈们端水喂药。他是个粗人,不会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用他那因为常年干农活而粗糙不堪的大手,笨拙地拍着兄嫂们的后背。
“大嫂,三嫂,你们别太伤心了,把身子哭坏了可咋办。”他声音沙哑,“建浩他们肯定是被冤枉的!等事情查清楚了,会还他们一个公道的!”
他转身又对自己媳妇吼道:“还愣着干啥?去做饭!天塌下来也得吃饭!”
他努力地维持着这个家的秩序,不让它彻底散架。
等把长辈们都安顿好,他才走到角落里,一把将蹲在地上、肩膀不住颤抖的李静雯拉了起来。
“静雯,别怕。”李虎看着自己这个从小疼到大的侄女,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有四叔在呢。咱们家的生意没出事,四叔现在还能挣钱,等把这批菜款结了,咱们就有钱了,有钱就能请最好的律师,一定能把建浩他们救出来!”
他朴实的脑袋里,想的就是这么简单。只要他的生意还在,只要他还能挣钱,这个家就还有希望。
李静文抬起头,看着自己这位强装镇定的四叔,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想告诉他,这一切都是陷阱,他的生意……恐怕也……
可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不能,她不能亲手掐灭这个家最后的希望。
就在这时,一阵汽车引擎声在李家大院门口响起。
一辆黑色的、擦得锃亮的奥迪A8停了下来。
这辆车,李虎认识。是“鲜美特”超市采购经理赵丰的车。
‘是来结账的吗?’
李虎心里一喜。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要是能提前把这笔几十万的菜款结了,那请律师的钱就有着落了!
他急忙擦了擦手,满怀希望地迎了上去。
车门打开,下来的却不止赵丰一个人。
赵丰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但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个穿着笔挺西装,戴着金丝眼镜,一脸冷漠的男人。那两个人手里,都提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
“赵经理,您怎么来了?”李虎热情地打着招呼,想去握手。
赵丰却像是没看见一样,往后退了一步,脸上的笑容也收了起来,变得公事公办。
“李虎是吧?”赵丰指了指身后的两个男人,介绍道,“这两位,是我们‘鲜美特’集团法务部的律师。”
律师?
李虎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了上来。
“赵经理,这……这是什么意思?”
其中一个律师上前一步,打开公文包,从里面拿出了一叠厚厚的文件,直接递到李虎面前。
“李虎先生,我们是来正式通知你的。”律师的声音冰冷,没有一丝感情,“经我方查验,你方自上周起,向我方‘鲜美特’连锁超市供应的大批量蔬菜,存在严重的腐烂、变质问题,甚至在部分批次中检测出农药残留超标。你方的行为,严重违反了我们双方签订的《农产品供货合同》中的质量保证条款。”
“什么?”李虎脑子嗡的一声,一把抢过文件,“不可能!我送过去的菜都是当天从地里新摘的,怎么可能腐烂变质?!”
“这是我们仓库的监控录像截图,以及第三方质检机构出具的检验报告。”另一个律师拿出一个平板电脑,点开一段视频。
视频里,一箱箱贴着“李家菜园”标签的蔬菜被打开,里面确实有不少都已经发黄、腐烂。
“这……这不是我的菜!”李虎瞪大了眼睛,他一眼就看出,那些菜的品相和包装方式,根本就不是出自他手!这是栽赃!赤裸裸的栽赃!
“是不是你的菜,法庭上会有定论。”第一个律师冷笑一声,将文件翻到最后一页,指着上面的一条条款,念道:
“根据合同第7.3条,若因乙方提供的产品存在质量问题,导致甲方商誉受损或引发食品安全风险,乙方需向甲方支付合同总金额十倍的违约金。你们的合同总金额为三十万,十倍违
约金,也就是三百万。”
“另外,”律师补充道,“因此次事件,我方集团已紧急下架所有相关产品,并启动公关预案,造成的直接和间接经济损失,预估不低于五百万元。我方保留进一步追偿的权力。”
三百万……五百万……
李虎听着这些天文数字,只觉得天旋地转。
他不是傻子,他终于明白了。
这跟建浩他们遇到的事,一模一样!
都是陷阱!
从那份“天降”的合同开始,就是一个为他量身定做的、足以让他万劫不复的陷阱!
“你们……你们欺人太甚!”李虎眼睛血红,他被巨大的愤怒和绝望冲昏了头脑,像一头发疯的公牛,挥着拳头就朝着赵丰冲了过去。
然而,他还没靠近,就被那两个看似文弱的律师,一人一边,轻描淡写地按住了肩膀。那两个律师的手,像是铁钳一样,让他动弹不得。
“李虎先生,我劝你冷静一点。”律师的声音依旧冰冷,“暴力抗法,只会让你罪加一等。法院的传票,很快就会寄到你家。”
说完,他们松开手,整理了一下西装,和赵丰一起,转身坐上了车。
黑色的奥迪A8,绝尘而去。
只留下李虎一个人,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一样,瘫软在地。
他的妻子,李静雯的四婶,目睹了这一切,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冲上来抱住他,放声大哭。
院子外,围观的村民们也都看明白了。
“造孽啊!这明摆着是合起伙来坑老李家啊!”
“先是建浩,再是李强和建军,现在连最老实的李虎都不放过……这是要把人往死里逼啊!”
村民们朴实的同情和愤怒,无法为李家带来任何帮助。
李静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看着瘫倒在地的四叔,听着四婶绝望的哭嚎,看着这个家最后一根支柱,轰然倒塌。
她的心,在这一刻,彻底死了。
最后的稻草,落下了。
压垮了骆驼,也压垮了这个家,所有的希望。